醉倒之后的他几乎没有任何意识地被人扶到书斋的长榻上躺下,当他再次迷迷糊糊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赫然发现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一旁铺着厚厚褥子的坐榻上,一个优美的身影正在低头坐着针线。看着这一幕,他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不觉吞了回去,沉下心来感受着这种静谧。
“醒了怎么也不叫一声!”当王容不经意间瞥过来一眼的时候,这才发现杜士仪已经醒了,不禁嗔怪了一声。等到她丢下手中针线起身过来的时候,杜士仪已经支撑着手肘半坐起身,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算上相识相知的岁月,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她自然习惯了他这炽烈的目光,当下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才笑着说道,“这才两个月不见,看傻了不成?”
“到哪去了?明明知道我在长安被那些相国们欺负得那么苦,心里都快憋闷透了,你们一个个竟然在接风宴上连个面都不露,就这么狠心?”
“我和十三娘原本是要接你的,是阿姊说,别让人笑话你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口中说着这大道理,但王容在杜士仪那无限哀怨的眼神注视下,最终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是阿姊说,男人就是吊着勾着,让你惦记着却够不着,这才会真的想念!”
“你别听阿姊胡说,回头我得对十三娘也提醒一声,她要是学了这些,崔十一非埋怨死我不可!”杜士仪伸手环住了王容的脖子,带着她就这么俯卧在了自己的胸膛上,随即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幼娘,我在长安这些日子,真的很想你,很想咱们的儿子,更想这座从当年我观风北地开始,就一直无限向往的云州。长安虽好是故乡,可对我来说,那儿实在是太纷繁杂乱了。”
“我知道。”王容感觉到丈夫身上的炙热,以及那渐渐顶在身上的坚硬物体,脸上也渐渐流露出了娇艳的红晕,“我知道杜郎更喜欢的是自由。你来信时说,宇文融许你给事中,你却不置可否,谁知道后来宇文融却突遭罢相。我那时候便想,倘若你是热衷名利之人,应许了他,兴许不但再也未必回得来云州,而且还会因此遭到牵连。阿姊和十三娘也说,这许多削尖了脑袋往中书门下挤的人,杜郎是特别的。”
“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着一句话而已。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杜士仪笑了笑,一只手却把妻子揽得更紧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王容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两句诗,心里一时又触动又钦佩,当丈夫一个翻身陡然将她压在了身下,又摸索着解开那一个个扣子的时候,她便轻声说道:“二十六郎一个人太寂寞,杜郎,我们再给他生个弟弟或是妹妹吧!”
“好!”
杜士仪想都不想便答应了一声。随着一件件衣物凌乱地褪落丢在地上,夫妻二人再次融为了一体,一次次攀上无边高峰的他只觉得这些潮水一般的愉悦冲淡了路上的疲惫,冲淡了心中的感伤,也冲淡了因为宇文融罢相而产生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彷徨。当云收雨散,他最终勉力收拾了一下凌乱的长榻,拥着娇妻到另一边的坐榻上坐下时,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幼娘,这次陛下召我上京,曾提过要将太原以北诸军节度改为河东节度使,还问过我设节度副使之事。”
此话一出,王容不禁奇道:“怎么,陛下难道打算以你这个云州长史为节度副使不成?”
“你倒是想得美!”杜士仪笑呵呵地捏了捏妻子的鼻子,哈哈大笑道,“我就是想,别人也不肯啊!所以,我也不管陛下是试探我,还是真的一闪念间有过那样的念头,我直接就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节度副使让代州都督兼领比较合适,然后又劝谏军、政、财计尽皆归于一人,有所不妥。不管陛下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至少我表现了一番高风亮节。”
“我还以为夫君年纪轻轻就能让人尊称一声副节度呢!”
王容打趣了一句,却没什么遗憾的,等又闲谈了几句,她方才郑重地说道:“今次我和阿姊十三娘,再加上岳娘子,拉着季珍一块去操办的,是另外一件要紧事。你也知道,云州如今徙居的百姓当中,除却各地的逃户流民,还有奚人甚至突厥各部流落过来的小股牧民奴隶等等,而这些人当中,很有一些孤儿。就是定居下来的人,也有因为亲人病故而无所依靠的。其中有些孤儿因为年纪小还不成丁,到官府登籍却领不到田地口粮,只能在街头游荡。
我想,云州初置,既然于田地口粮种子农具耕牛等等对徙居百姓多有体恤,对那些孤儿也不该就此放任。所以,由阿姊出面牵头,我和十三娘也拿出脂粉钱来,岳娘子则是出力,设云州培英堂,把那些孤儿收拢来好好教导,这不但是善举,而且只要好好教导,异日必然能够派上用场。这些孤寒的贫儿如果能感恩上进,另有出息,杜郎就又多了一群能够忠心耿耿追随的人。季珍已经答应,他会亲自去教导管束这些孤儿,他说,他自己也好,身边服侍的唐岫和唐振也好,都是穷苦人,希望这些和他们境遇相似的孩子都能有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