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身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裳,又套上了那绯色的官袍,杜士仪便沉声吩咐道:“来人!”
随着一个人影推门进来行礼,杜士仪不禁愣了一愣:“霁云?怎是你?”
和他给陈宝儿起了学名,却依旧习惯性地昵称其为宝儿不同,自从正式给南八起了学名南霁云,杜士仪便一直都用霁云二字呼之。此刻,南霁云低头捧上了茶盘,随即低声说道:“赤毕大叔出城公干,其他人也各有各的职责,只有我闲着没事干,既为近卫,自当随侍杜长史。”
尽管这话乍一听仿佛没什么问题,可细细辨别,杜士仪却听出了一股不甘心之意。他也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少年,直到南霁云面上涨得通红,他方才淡淡地问道:“怎么,是觉得我不放你去随军出战,所以心中不服?”
“霁云不敢!”南霁云一下子抬起了头,咬了咬牙说道,“是霁云武艺不精,军略不通,再者又从未经历战阵……”
“不,战阵你已经经历过了。那一天晚上的夜战,你生擒贼首,功劳不小,之所以未曾酬功,因为斩杀马贼之首,算不上什么大功勋。但是!”杜士仪打断了他的话,回转身到主位上坐下,这才问道,“你就没想过,如今的云州城还有多少人?”
“这……”南霁云先是一愣,随即一下子脸色就变了,“长史的意思是说……”
“云州如今几乎就是空城,而且,当初的诱敌之计是不可能再用了,毕竟,如今云州城居人已经有四千,腾不出从前那么大的地方来一场关门打狗!最重要的是,云州城内所剩下的军马,比之前那一夜更少!此前以多打少,尚且死伤不少,更不要说眼下除却突厥三部,更有可能还有兵马来犯。如果到了那时候,四面城墙,王将军罗将军侯将军全都不在,你以为云州城内,除却贵主与我,还有何人能在矢石之中可独当一面?”
南霁云只觉得胸中一股血气直冲脑际,竟是疾步上前,脱口而出道:“我!”
“很好,有志气!”杜士仪见其立时露出了振奋的表情,不禁莞尔,“好了,从今日开始全城戒严,随我登城墙!”
司马承祯尽管并不是能掐会算,但他猜测的除却突厥三部的另一拨敌人,在这一日云州大白天照旧四门紧闭后,终于在晌午时分现身。尽管毗伽可汗曾经在和大唐使臣的交谈中,轻蔑地视奚人契丹为奴狗,但三族之中交战之外,投奔吞并也很不少,所以此刻看着那一支逾两三千人服色乱糟糟的军马,杜士仪一时半会难以分辨出究竟是哪一族的人。
当其中打头一名骑手一箭射上墙头,尽管只是试探性地一箭,但那横贯二百步的一箭,杜士仪身边的南霁云立时为之色变。准头暂且不说,但他如今尚未有如此臂力!他虽有名师,却所学时间太短,而且家中贫穷,身量还是这几个月在云州方才蹿高长壮……可是,即便有这样的自知之明,看着那一箭而来的威力,他仍然生出了难以抑制的跃跃欲试。这便是战场,这便是守家卫国的战场!
而这种变化,杜士仪自是看在眼里。眼下的南霁云毕竟还不是张巡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大将,还不是那个因贺兰进明拒绝出兵援助,怒起离城回身怒射佛塔,半支箭深没塔身,箭法几乎可堪称为无敌的睢阳名将,可终究那股豪气已然扎根于心中!
目睹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往城墙倾泻了下来,避入箭楼的杜士仪见投石机已经开始运作,便对左右厉声喝道:“各位身后便是云州,便是你们的妻儿老小!守则生,退则死!只要守住半日,王将军便会回师,届时便可让敌人首尾难顾!”
此刻随他左右的,原本就是固安公主精挑细选出来最忠心耿耿的狼卫,以及他的随从护卫中跟从最久者。那齐刷刷的轰然应诺在铺天盖地凌厉的箭镞破空声中,立时传入了在城墙上惶然难安的士卒们耳中。
尽管云州城复置至今不过大半年,但有圣意在,杜士仪却早早划定了整整两个里坊作为工坊,招募到的所有工匠都群居其中。他给予了这些工匠最好的待遇,但却暂时限制了这些人的自由。因此,床弩他还来不及立时三刻大规模生产,但投石车他却早早预备好了整整二十架,石弹也预备了一定的数量。今晨开始的组装并没有耗费太多时光,但在抛射的箭雨之中发射投石,已经足以让从未真正经历过战阵的士卒们产生了深深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