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叔父这接二连三一喝,杨玉瑶只觉得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她支开杨銛,杨銛回来告状是必然的事,可玉奴跟着陈宝儿去了杜家,这是玉奴心里所愿,杜士仪也应该乐见其成,结果却特地跑到杨家来告她一状,这算怎么回事?现在也是,当年也是,她也愿意向杜士仪学琵琶,可杜士仪却根本不理会她,不但对杨銛明示,更直接将她拒之于门外,她难道就那么讨人嫌吗?
这一委屈,她的眼泪很快就簌簌落了下来,一时竟是抽噎不止。杨玄珪见状本觉得丢脸,可玉瑶是她的侄女,又不是他的女儿,在客人面前太过疾言厉色却也不好,他一时竟有些为难。可就在这时候,他旁边的杜士仪却再次开了口。
“杨兄,正巧宝儿回来对我提到,三娘子在灯市上遇到了虢国夫人。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问她,不知是否方便?”
虢国夫人?如今长安城有国夫人封号的贵妇人中,邑号虢国夫人的,似乎就只有王毛仲的元妻郭氏,这么说,杜士仪特意赶到这里来,竟是为了这个?
杨玄珪对于王毛仲和杜士仪之间有什么龃龉并不了解,但他知道,朝堂上的有些事情,他这种层次的人还暂时没力量去考虑。而倘若真的是杨玉瑶年幼无知捅出什么篓子来,那就是天大的麻烦了。于是,他想也不想站起身来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杜补阙问玉瑶就是了,我先回避一下。”
见杨玄珪竟然因为杜士仪一句话,真的离开回避了,杨玉瑶虽然没法一下子停住抽噎,可心中却不由得惶急了起来。尤其是当杜士仪缓步来到自己面前在那儿一站,那种高出一头的压迫力扑面而来,她竟不由得有些牙齿打架,退后一步的同时,双手也不知不觉捂住了胸口。可因为动作太大,那支揣在怀里的金簪竟是为之叮当坠地,其中一颗珍珠掉了下来,倏忽间就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
可这会儿杨玉瑶根本就没工夫去理会那金簪。杜士仪就这么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捡起了那支簪子,复又放在眼前端详了好一会儿。等到他收回了放在东西上的目光,又直直地盯着她时,杨玉瑶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杜补阙有什么要问我的?”
“三娘子能否解释一下这支簪子的来历?”
杨玉瑶不禁心中一跳。可自忖从虢国夫人郭氏的车上下来时,她就已经把簪子藏在了怀里,别人都没看见,她就索性胡扯道:“这是我今天在灯市上的摊贩处买来的。”
“哦?”杜士仪面色纹丝不动,随手把簪子递到了杨玉瑶眼前,“加上刚刚掉落的一颗,这上头总共有四颗南海明珠,并各色宝石八块,再加上赤金的价钱还有工费,如此一支簪子,至少价值八百贯。”
“那……那又怎么样,别人急着脱手……”
“三娘子让我把话说完。”杜士仪把簪子调转过来,让杨玉瑶看到了尾部的一处记认,“这记号表示,这支簪子出自内造,是进贡被陛下的贡品,而且观其成色很新,应该就是这两年打造完成的东西。如果是在灯市上买到,就代表着窃盗官司,三娘子可知道轻重么?”
见杜士仪竟如此难缠,杨玉瑶几乎已经把红唇给咬出了血来。不得已之下,她方才涩声说道:“是今日遇到虢国夫人,她送给我的见面礼!”
“既然是见面礼,有何不可对我明说的?”杜士仪的眼神倏然转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对虢国夫人究竟说了玉奴什么?”
心防一次又一次被猛烈撞击,杨玉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止住抽噎,猛然间抬起头来嚷嚷道:“又是玉奴,她是我妹妹,难道我还会害她不成?我只是陪着虢国夫人赏灯说了一会儿话,只是告诉她玉奴是怎么拜在你门下的,别的什么都没说!虢国夫人送我金簪当做见面礼又怎么了,兴许是喜欢我,兴许是觉得投缘……”
“河中杨氏不管怎么说,也曾经是世家名门,而王毛仲人称北门奴,出身高句丽,而且是犯官之后,天子家奴,虢国夫人纵使诰命已至极品,昔日出身低微,见识也不过寻常,她会和你一见如故,无比投缘,甚至一出手就是价值八百贯的金簪?”一个反问让杨玉瑶哑口无言,杜士仪却又踏前了一步,“而且,你只知道王毛仲乃是骠骑大将军,封爵霍国公,官居开府仪同三司,你又知不知道,他的长子曾经派人劫杀于我,和我有生死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