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妹婿,但除非杜十三娘在,其他时候,崔俭玄在杜士仪面前仍旧大呼小叫,压根没有为人妹婿的自觉。此刻这一声内兄,不但杜士仪听着只觉得异常古怪,就连王缙也不禁为之侧目。而在他们那四只眼睛端详之下,如坐针毡的崔俭玄终于忍不住干咳道:“干嘛这么看我……咳,我也不就是想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十五郎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我家九娘正巧刚刚好……”
趁早嫁出去算完,否则那丫头非得把他折腾死不可!可怜他如今成婚,总不好再像从前那样名正言顺地住在杜士仪这儿,否则得被人笑话成上门女婿!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崔俭玄纵使是木头人,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再看杜士仪似笑非笑,王缙则是一脸的微妙表情,他这才陡然之间醒悟到,杜士仪恐怕压根不知道自己这如意算盘,至于王缙来得多了,崔九娘又素来大大咧咧,使其不至于多想,可这下他一捅破,人家怎可能还不明白!一时间,懊恼至极的他连忙试图掩饰道:“咳咳,说正事说正事,这些都是没影的……”
崔九娘那刁蛮任性的性子,杜士仪是敬谢不敏,因而此刻他瞥了王缙一眼,见其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别的,暗想事不关己还是少管,当即也就顺着崔俭玄的话头,打了个哈哈:“你只要别瞎胡闹,让你家阿娘火冒三丈就行了!闲话少说,今天请你们来,是让你们看看这个。”
王缙正因为崔俭玄的话而心情震撼激荡,此刻好容易定神,接过了杜士仪递来的纸片,可只看了一眼,心情极度兴奋的他就霍然站起身来,失声惊呼道:“这上头所载都是真的?若是如此,岂非……”
这时候,崔俭玄却比王缙的反应更沉稳些。他嘿然一笑便弹了弹那纸片,笑嘻嘻地说:“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杜十九你不是如今和宇文融交情不错吗?为何不再去借一次刀,那宇文融可是野心勃勃,说不定借着这机会亲自上阵也不一定。我和王十五郎一个明年才要考明经,一个还未涉足科场,咱们能做的事情可有限得很。”
“你还真长进了。”杜士仪耸了耸肩,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虽说我不介意假之于他人之手,但这是姜四郎好容易才搜罗到的隐秘消息,若是直接告知于他人,这条线便会轻而易举被人所知。姜家距离倾颓只剩小小的一步,宇文融固然和李林甫相善,又是源相国举荐的人,但既然是雄心勃勃,焉知不会想着利用姜家?此事要做得巧妙一些。咱们就是三个臭皮匠,难道还顶不上诸葛孔明?”
最后那句话崔俭玄和王缙听着都觉得新鲜,但一时不禁心头豪气大发。尤其王缙这一年多来孑然一身飘零在京城,对兄长的想念与日俱增,对始作俑者的憎恶自也更加深重。李隆基这一国天子他不敢去记恨,可利用了这一点的张嘉贞,他却早已把人当成是罪魁祸首。此时此刻,他当即不假思索地问道:“那还请杜十九郎明示,当用何计?”
李隆基素来是不喜欢长年累月憋闷在一个地方的人,东巡洛阳在洛阳宫住了将近一年,他便打算在回长安之前再巡幸当年大唐龙兴之地并州太原。为了这个,下头负责执行的官员忙了个脚不沾地,只恨一天没有二十四个时辰。尚书省和太仆寺光禄寺等等固然东奔西走,中书省门下省也需要整理近一年以来的案卷归档,以便于一部分带着上路,一部分送回长安。这些都是细致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
张嘉贞虽是中书令,却也不得不分神留心这些事,再加上张说如今分掌兵部,又挂着宰相的名分,身在东都洛阳,他不得不更多地留心。正因为如此,原本黄昏便可出中书省的他,近日以来回家越来越晚,往往赶在宵禁之前方才进坊门。
张宅位于南市西边思顺坊,本只占了一隅之地,然而如今其弟张嘉祐也从外任被调了回来,官封右金吾将军,原有的住宅就不够用了。因而就在年中,洛阳县主簿王钧为了求得御史之位,巴结讨好为他扩建住宅。尽管明知道王钧不过才干中平,但他麾下四俊之中,中书舍人有苗延嗣吕太一,吏部有考功员外郎员嘉静,而御史台却除了一个监察御史崔训,又举荐了几人。如今宇文融在御史台中如日中天,他也想再有些人制衡一二。
此时此刻,入乌头门后在正门门楼下驻马,抬头看了一眼那簇新门楼下悬挂的灯笼,面对这番齐整气象,张嘉贞便不禁面露欣然。迎上前来的从者牵马候他下来,这才躬身说道:“相国,王驸马令人送来请柬,道是其二郎不日成婚。”
王守一把小小一件事闹得这么大,固然对王氏女的声名有所干碍,但更让自己的名声臭不可闻,一时间甚至连累到了宫中的王皇后。再加上杜士仪前次进言为天子嘉纳,道是宗室外戚驸马除了至亲,不得和外臣往来,他这个宰相就更不得不避嫌了。想到那不过是王守一的庶子,他就不禁皱了皱眉。
“令人备一份礼物送去,不用太重,心意到了即可。”
“是是!”那从者连连点头,等到张嘉贞抬脚要往里走,他慌忙又跟上去两步,低声说道,“洛阳县王主簿,正在书斋等候相国。”
王钧此人知情识趣,这数月以来修缮扩建张宅,从砖瓦到人工,全都料理得丝毫无差,张嘉贞使人估算,前前后后花费不下数千贯。正因为如此,想到今日宇文融又是紧跟着自己单独面圣,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微微颔首道:“我这就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