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死了!
“痛快!”楚沉终于忍不住低喝了二字,一时,他身边左近的人全都深有同感。然而,还不等松了这一口大气的观众们稍稍松弛一下心情议论一番这雄奇剑势,就只听那从惊雷阵阵变得迟缓下来的战鼓声陡然间又是一变,三声仿佛是提醒人们重新回神的疾鼓之后,接下来却是久久的安静,然而,看见裴旻在马上突然拉开的架势,却又无人敢在此时分神说话。
果然,下一刻,随着一声骤然鼓响,就只听裴旻一声暴喝,那一把长剑陡然脱手掷出,如同电光一般直入高空,区区一掷之力,竟是破空发出了呼啸之音,一下子蹿高到了十余丈。不约而同仰起脖子的围观人群眼看着长剑在高空渐渐止住去势,最终因为重量的缘故剑尖朝下漫然下落,速度竟是越来越快,再看场中裴旻不知何时已经是纵马等在了长剑落点之处,一时间惊呼声四起,继而又是死一般的静寂。
而一边擂鼓一边分神关注场中裴旻那一套剑势的杜士仪,此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午后申时的阳光已经没有正午的炽烈,但照在向下疾射的剑身上,仍是映出了让人眯起眼睛不敢直视的辉耀剑光来。就在那剑光离地仿佛只有三四丈时,就只见裴旻握着剑鞘的右手猛然之间朝着那道剑光迎了上去,一承一横,就只听一声清鸣似的机簧响,就如同电光降服,雷声收摄,那好似电龙一般的长剑竟是就此稳稳当当收入鞘中。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拖欠了东都诸大寺观不知道多少壁画的吴道子一时脸色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眼神中又是激动又是振奋,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口中讷讷连声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四个字。不止是他,一旁的张旭亦是为此一幕瞠目结舌,捏着随身酒葫芦的手竟不知不觉也松开了,任由那平日视若珍宝的酒葫芦跌落在地,其中美酒流了满地,一时涓滴不剩。
至于天宫寺上下僧人并其他围观人群,早已是看得目瞪口呆。纵使十余年周游磨砺,自忖剑术天下少有敌手的楚沉也是悚然动容,暗自忖度自己能否如此做到如此神技,最终叹息地摇了摇头。
这看似神乎其技的一手,先是考较臂力腰力能否将长剑掷到高空,然后是考较眼力能否提前判断长剑落点,最后方才考验的是腕力能否承受住那长空落电龙的反震力,以及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小小剑鞘承接住长剑的瞬间洞察力。即便前两者能够做到,举世用剑者成千上万,能够做到后两者的却是万中无一。
尽管接下来鼓声又起,剑势再变,但楚沉却已经没了继续观赏的愿望。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入了人群中,逆流而行硬生生挤了出来。当他悄然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角门处时,鼓声一时而收,久久的沉寂后便是漫天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他头也不回地伫立片刻,面上露出了钦敬的表情。
“果然剑圣,名不虚传……怪不得能够让画圣绘壁,草圣挥毫!”
裴旻收剑而立,额头却也是大汗淋漓,可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场剑舞,对于他来说也是多年不曾有过,此刻心中竟是大为畅快。他看了一眼丢下双槌正在揉肩的杜士仪,正要来到吴道子和张旭面前相询是否满意,突然只见吴道子大叫一声笔墨来,待弟子忙不迭地奉上,他接过画笔就大步来到了那一面早就预备好的长墙粉壁前,竟想都不想便重重落了下去。面对如此景况,裴旻只觉心情大振,疾步赶上前去,待要开口询问时却硬生生憋住了。
“吴生如今正是灵感如泉涌之际,有今日这裴将军剑舞,不止裴将军这请托,恐怕他在洛阳城中诸寺观积欠的那些壁画,一口气能补上一多半,果然令人叹为观止!”张旭长舒一口气,这才有些手痒地转了转手腕,又看着过来会合的杜士仪道,“杜十九郎,我没挑错人,你这鼓声和裴将军剑舞天衣无缝,仿佛排练过无数次一般,端的也是一绝啊!不过瞧着你弱不禁风,这战鼓却是激昂有力,莫非深藏不露不成?”
“说来惭愧,刚刚太过投入,我如今是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剑光如电,却也要鼓若惊雷相配。”裴旻哈哈大笑,解开披挂重新穿上素服的时候,见张旭已经到吴道子身边观瞻壁画,显见正在琢磨下笔之处去了,他这才诚恳地致谢道,“为了先母遗愿,却不但劳杜拾遗答应了吴先生之请,又擂鼓以壮我声色,裴旻在此谢过了!”
杜士仪苦笑一声,这才看着裴旻道:“吴先生性子如此,他要的东西,即便不是今日,裴将军以为我能推脱几时?至于壮声色,虽则从前我见过公冶先生为我演过这一套剑势,可先生的剑更多的是清绝凌厉,裴将军今日剑势却更显沙场磅礴杀气,足可令我一生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