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杜士仪之前忙忙碌碌的那一阵子,书吏文山和安海虽也跟着一块前前后后忙了个四脚朝天,可都是乐在其中。尤其当杜士仪和终于病势稍愈的郭荃再次交换了职司,随即在功曹考课万年县廨上下官吏时,给他们俩评了一个上上,两人全都是感恩戴德,早忘了最初被调来跟着杜士仪的时候,心下多有不情愿。而任期几乎只剩下以天计算的寥寥日子,又是大病初愈,郭荃便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在长安城中寻找一处适合居住的宅子上,对考评反倒没那么在意了。
“真是想不到,朔方王大帅一世英名,竟然这次栽了个彻底!就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郭知运竟然就让他吃了这样的亏!”
酒肆中听歌姬浅唱,看舞娘曼舞,这素来是大唐最寻常的消遣之一,在这么一间不大的酒肆二楼临窗雅座上,两个年轻人谈论的却和邻座那些市井轶闻,物价财货之类的东西不同,而是一等一的大消息。坐在东面的裴宁面无表情地品着那店家夸口说是剑南烧春的好酒,微微皱眉后便摇了摇头。
“这没什么好讶异的,朔方王大帅虽豪俊之士,但自视太高,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倒是听说月初刚刚回了东都的姚开府,突发重疾,太医署已经有医士奉旨赶过去了。如果裴左丞没有料错,并州张使君入朝拜相已成定局。”
杜士仪知道裴家在朝中上下为官的人众多,如今位至显达的就有裴漼,裴宁那位兄长裴宽也是前途无量,消息自然灵通。想到如今源乾曜又恢复了不哼不哈听凭张嘉贞冲杀在前的架势,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张使君若入朝,只怕政事堂中绝不会是三方制衡,而是龙争虎斗,黄雀作壁上观。”
“你知道就好。”裴宁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淡淡地说道,“你跟着源乾曜,不会吃亏的。老好人固然没法权倾朝野,但不会轻易跌跟斗!”
“宋开府……”
杜士仪的话还没说完,裴宁便打断了他道:“我知道宋开府心性高洁,他也是卢师最敬服的人。但我离开草堂之日,卢师也说过,刚则易折,圣人用他却未必喜他,不到局势非其不可,必然会继续雪藏。大师兄说得更露骨,宋开府年纪也不小了,能否支撑到再次拜相的那一天还未必可知。你和宋开府相交自然是好事,可若想推其复出为相,那却想都不用想,自开元之初到现在,何人为相都是圣心独运。”
李隆基这些年的用人之术,确实是少有用错人!可一旦出错便立时罢相平息众怒,这一点也同样炉火纯青!
尽管都是校书郎,秘书省校书郎从前还可以称得上是校书郎中最清贵的,但今不同前,天子多数时间都在大明宫,远在太极宫中的秘书省更多的只是相当于皇家外图书馆,而作为内图书馆的集贤殿却更加突出,裴宁这集贤殿校书郎自然属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杜士仪情知寻常进士欲求校书郎尚不可得,裴宁明经之后便立时授此官,着实是异数之中的异数。等到听这位三师兄语气平淡地提到前日李隆基来集贤殿选书,点了他和另一位校书郎在旁帮忙,言谈间问起卢鸿之事,他陡然之间想到前一次这位天子还问过自己可愿意劝卢鸿出山,顿时有些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放心,我又不是你,没有那么大的名声,圣人又不知道我亦是卢门弟子,自然不会问我这种事。”裴宁仿佛知道杜士仪的担心似的,哂然一笑便挟了一筷子米皮细细咀嚼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再说我那同僚怕我出彩,灵活机变妙语连珠,我就乐得装傻充愣。你已经是众矢之的,我何必再出那风头,让更多人惦记着卢师?”
“三师兄……”
杜士仪想到裴家对裴宁应该也抱持厚望,心中正有些过意不去,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嗤笑:“固安公主?小小一个庶女,如今也敢纵容人在西市和人争抢?真以为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尽管不知道这个话题是如何挑起来的,但乍然听到,杜士仪登时心中大凛,竟顾不上自己和裴宁也是难能会面,冲着三师兄打了个手势便竖起耳朵倾听了起来。果然,劲爆的话题仿佛引来了身后那一桌其他人的好奇心,几个人顿时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老兄,这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