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娘脚下走得快,心中也是深深的牵挂。从小到大她收过众多弟子,可不是自立门户就是俶尔远离,至于如今宫中的这些弟子,大多数都是存了出人头地之心,不比岳五娘的纯粹。更何况,师徒相伴多年,她若不是顾忌徒儿年轻美貌容易遭人觊觎,何至于设法让人离宫?当远远看见那座偏门边上,有一个亭亭玉立的白衫人影时,她脚下顿时更快了三分。
“五娘!”
“师傅!”
岳五娘犹如孩子一般雀跃飞奔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公孙大娘的胳膊,随即方才展颜笑道:“我还以为师傅拨不出空来见我呢!”
“只要不是陛下在梨园,何至于这点功夫都没有?”见心爱的弟子还是如从前那样娇俏痴缠,公孙大娘面上哪里还有冷意,怜爱地拉着人沿着大路走了一箭之地,又穿过树丛到一处草亭中,这才关切地问道,“这两年你在外游历,可曾遇到过什么危险?可有心悦的人……”
“师傅,你怎就不问我今天怎会想到进宫来看你!”岳五娘面上微嗔,打断了公孙大娘的话后,这才无所谓地笑道,“我又没有师傅你那样的雄心壮志,每到一地便游山玩水四处闲逛,横竖当年圣人赐金足够开销,唯一一次在人前舞剑,却还是当初与杜郎君在奚王牙帐时那一次。料想此事隐秘,杜郎君面圣时兴许会原原本本禀告,旁人却不知道……”
她言简意赅地将当时和杜士仪相逢种种说了,见公孙大娘面色数变,最后竟是有些黯然,她便轻轻摇着手指说道:“师傅不用担心,求死不得,分明是老天爷也不想让我死,既如此,我就会好好活着!河北诸地我都已经去过了,等来日有机会,我就去西域看看大漠风沙,看看异域风情!”
“你啊……”当年青涩的弟子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公孙大娘不禁心中嗟叹,可怎么也不舍得责备于她,沉默了好半晌方才岔开话题问道,“那你今日进宫来看我,为的是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不就是昨天那桩惊动内外吓死人的案子?杜郎君和王十三郎相交莫逆,自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都坐不住!结果我主动撞了上门,他自然死马当做活马医,再三请了我向师傅你打探打探消息。”
一听是杜士仪相托,问的又是太乐署中事,公孙大娘不禁攒眉沉思了片刻,这才摇摇头道:“教坊名义上固然是太乐署下辖,但梨园却是超然物外,再说外间事情我素来不太理会,只知道这一次据说是张相国亲自于紫宸殿请见陛下上的谏言,因而陛下深为震怒。原本陛下每日总要到梨园盘桓片刻,可从昨天到今天都没露过面。”
尽管公孙大娘所知极其有限,但岳五娘还是牢牢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她转动着眼珠子正有些出神,突然就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用手压住了:“五娘,杜郎君人中龙凤,然则毕竟是官人,即便有命中克贵妻的传言,依旧会有人趋之若鹜,你若是真的心仪于他……”
“师傅你说什么呢!”岳五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公孙大娘的话,继而旋风似的转过身去,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了心头激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杜郎君固然很好,可就犹如虚空明月,可望不可及,更何况他待我如朋,我也自然视他为友,并没有别的私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再说,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岳五娘坦陈和杜士仪并无私情,公孙大娘不禁有几分意外,然而让她更意外的是,岳五娘竟然信誓旦旦地说杜士仪已经有了心上人!惊讶过后,她毕竟不是那些喜好过问别人家事的性子,只是摇头叹气道:“既如此,你总不能和我一样偏废终身,既然周游天下,倘使遇到能够动心的人……”
“师傅足迹遍布北地,十余年间尚不得一值得倾心的男子,我这才几年,哪里就如此好运?”岳五娘说着便再次转过身来,轻轻执了公孙大娘的手,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走遍最壮丽的河山,看遍最精彩的人世,见识天下英雄豪杰,我这辈子就心愿足啦。师傅,谢谢你当初为我求了圣人允准离宫,那些你尚且来不及去看过走过的地方,我都会替你去的!至于两情相悦的男子,有则是最好,没有也不用遗憾,师傅你说是不是?”
“五娘……”公孙大娘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如今身量已经和自己仿佛的岳五娘,终究忍不住如同儿时那般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因笑道,“你的人生,自然凭你自己高兴!只是也不要太随心所欲,杜郎君是磊落君子,你能帮他就帮他,切不可添乱!”
当岳五娘又被公孙大娘仔仔细细盘问了在外这两年的其他经历,直到事无巨细交待完了,方才又被硬塞了两支赤金簪子送了出宫之际,她想起师傅吩咐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心里就直犯嘀咕。她可是早就把当年师徒俩欠杜士仪的情分给还清了,哪里给他添过乱?如今欠人情的,应该是杜士仪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