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人玄巾丝袍,分明一个俊俏郎君,可那薄嗔浅怒的样子却又流露出了女子的娇态来,杜士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老是这般神出鬼没,让人没个预备。好吧,你爱女扮男装,那自然随你高兴。”
“我要是旧日装扮却厮混在你这儿,岂不是让你再成了众矢之的?”岳五娘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当初离开京师之后,我在外面游荡了小两年,一时厌烦了,所以回京城看看,顺便也瞧瞧可有探望师傅的机会,想来上次我还帮过你那么大忙,你总不会把我拒之于门外吧?就说我是你旧仆,这县廨应该可以随时出入吧?”
“樊川杜曲老宅也好,宣阳坊私宅也罢,你爱住哪儿悉听尊便。只不过眼下我正有一件事急着要办,你来得正好,烦请帮我去做。”
岳五娘挑了挑眉,等到杜士仪站起身把那竹筒递了给她,又交待了放在何处,她微微一怔便眼神闪烁地问道:“杜郎君你可真会支使人……这么说,树洞之中可有回信要我捎回来?”
“如果有自然请带回来!”
见岳五娘二话不说,揣了东西转身就走,杜士仪竟不知道将此事托付给她究竟是对是错,然则他眼下一时猜度不出事情起因和发展,不敢贸然冲动,只能静观其变,吩咐了下去岳五娘是自己旧友。如是等到韦拯下了早朝回来,他干脆直言求见,总算是见到了这位天下第一令。
韦拯显然很清楚杜士仪相询之事,一打照面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太乐署中因伶人擅舞黄狮子,一时闹到了御驾之前。圣人颇为震怒,令论太乐署中诸官之罪,如今闹得沸沸扬扬。黄狮子非君前不舞,否则便是大不敬。我知你和太乐丞王十三郎相交莫逆,然则此事非同小可,你先不要妄动。此事首要牵连的是太乐令刘贶,刘家世代官宦,其父刘子玄又是有名的史官,如今爵封居巢县子,官居左散骑常侍,事关长子性命前程,他必然会力争辩解。刘贶这太乐令倘若无事,王十三郎这太乐丞自然也可置身事外,反之则不免牵连,你先看看风色再说。”
若非因为儿子韦礼上一科能够进士及第,兼且排名高位,再加上杜思温折节托付,韦拯也不会对外人剖析这么多。见杜士仪长揖道谢,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王十三郎毕竟和岐王往来太多,你也曾经出入过岐王第,得有个预备。”
对照此前岐王的那些王府官被贬多人,与其相交的更是不少死的死,流的流,杜士仪不禁心中沉甸甸的。等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自己的直房,他索性直接躺倒在了小憩的软榻上,心中想起了一桩桩过往之事。
当今之世,雷霆雨露,全都在天子喜怒之间,所以,无论看上去荣宠再高的官员,也不过一介臣子,生杀予夺都掌控在别人之手,无论姚崇宋璟,还是如今的王维抑或是刘贶以及其他太乐署官员,全都一样!在李隆基这样的天子之下为官,还真的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几乎到了中午时分,杜士仪终于等来了岳五娘。她一进屋子反手掩上房门之后,就掏出怀中竹筒似笑非笑向杜士仪晃了晃,随即走上前去举重若轻地把东西往杜士仪身前小案上一搁,这才直起身道:“我把你那信放了进去,却又刨出了此物来。说实话,那地方真是实在够偏僻,不过一片菜田一览无遗,要窥视跟踪却难,还真的是互诉衷情鸿雁传书的好地方。”
知道岳五娘这脾气,杜士仪也不理会她这调侃,自顾自地打开竹筒。从中取出那一卷薄薄的信笺,他展开一看,却见是字迹和前次有别,笔划之间微微有些呆板,行文之间竟和他之前那封信有些类似,他就知道恐怕王容和他一样有所提防,竟也不约而同用了左手书。等到全神贯注看起了信,他就只见信上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是昨日太乐署之事的缘由。
“黄狮子非君前不舞,否则便为僭越大不敬。太乐丞王郎因受牵连,故而玉真贵主得讯之后,至金仙观相邀金仙贵主进宫陈情,至今晨尚未出宫,足可见此事非同等闲。吾听闻太乐令刘贶之父,左散骑常侍刘公业已赴中书诣执政面诉冤屈,情由如何视其结果可知,望君不可妄动。然则王郎名动京华,倘若并非此事主罪之人,圣人当不至于处分过重,然贬官几成定途。”
这一张小笺纸之后,却是两张怎么看仿佛都是白纸的空白纸笺。见杜士仪看着正发愣,一旁饶有兴致悄悄瞥看的岳五娘突然轻咳了一声,旋即笑吟吟地说道:“看来杜郎君那位心上人给你出难题了呢!”
杜士仪对这小丫头的戏谑充耳不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等闻到了一股微微的酸味时,他顿时露出了一丝苦笑,等到亲自点火石把一支蜡烛给点着了,将这两张空白纸笺来来回回烘烤了一遍,他终于看到了上头呈现出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