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四俊,苗吕员崔。既然张嘉贞座下这四员大将,便以苗延嗣为首,就充分说明了张嘉贞对其的倚重和信赖。因而,天子破天荒将今科制举知合孙吴科的卷子命人交给了他和源乾曜评阅,他见源乾曜并不反对,这一天晚上回家时,便索性把杜士仪和苗含液的卷子一块带了回去,又把苗延嗣请了过来。此刻身在书斋之中,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卷子摊开在苗延嗣面前,抱着双手沉声说道:“你自己仔细看看,觉得高下如何?”
苗延嗣如今四十有八,即将知天命之年方才摸到了高官的门槛,成为了号称天子近臣的中书舍人,整整二十年官途历官八任,在外任官的经历只有河南府下辖的洛阳县尉,其他都是兜兜转转在朝为官,因而对于军略也不甚了了,中枢政务却是精熟。对于苗含液执意要去应此科制举,他是十万个不愿意,可儿子吃了称砣铁了心,劝不回来的他只能没奈何地听天由命。
听张嘉贞如此说,他有些踌躇地先拿了苗含液的卷子在手,起初还有些忐忑,但见文章论述颇有章法,只是到最后,对于那些一个个边地军政的实际问题,却是有些肤浅,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因笑道:“六郎是用心了,只他毕竟实务见地偏少了。”
“你说得不错。”张嘉贞微微颔首,等到苗延嗣又取了杜士仪的卷子细观,刚刚舒展开的眉头不知不觉就紧蹙了起来,他思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道,“若非源乾曜亦是看过这份卷子,若非高力士当时含元殿殿试上在这杜十九郎背后看了许久,若非圣人早已知此人之名,我将他名次放在令郎之后,也并无不妥。”
“万万不敢相国如此错爱!”苗延嗣已经看完了全文,连忙站起身深深一揖道,“犬子自不量力,制科题名反倒徒惹人笑,还不如黜落得好。至于杜十九郎这篇策问精到,置于上第荐给圣人才是应有之义。要我说,今科倘若并无其他精妙文章,只取他一人,便对得起公论了!”
张嘉贞倚重苗延嗣,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不但文采斐然,而且京官任上多年,与自己又是旧交,兼且极有心计。此刻,他一时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即便笑了起来:“好,好,既是如此,我回头便如此禀告了圣人。倒是你,回去好好安慰安慰令郎,让他不必计较一时得失。既然已经进了秘书省为校书郎,就该好好平心静气,一任之后,我必然会为他留心美官!”
“那就多谢相国了!”
捧得越高,跌得越快,众矢之的需不好做!
翌日宣政殿常朝之后,张嘉贞和源乾曜这两位宰相和往日一样齐齐来到紫宸殿,单独向李隆基禀报政务之际,张嘉贞便抢在源乾曜之前,禀报了今科制举知合孙吴科自己阅卷之后的结果。他本也是性情刚愎少有给人留情面的人,再加上又自忖文武兼通,一口气把其中几个应试者批得狗血淋头,然后又把苗含液等几个一笔带过,末了才开口说道:“所以,陛下,依臣之见,只有京兆杜十九郎的卷子颇堪一观。”
源乾曜顿时大吃一惊。他的资历本就远胜张嘉贞,可拜相之后,张嘉贞在政事堂中说一不二,他看穿了其人脾性,也懒得处处相争,可今科制举他受了姜度私下请托,原本已经打算万一张嘉贞又拿出从前那苛刻做派来,他就大大为杜士仪说一番好话,谁能想到张嘉贞竟犹如变了性子一般。
这会儿眼见得李隆基有些踌躇不决地看向了自己,他犹豫片刻便点点头道:“杜十九郎的这篇策问虽嫌太激烈了些,但终究言之有物。至于其他人,也并非一无是处……”
“并非一无是处,并不代表那策问就可圈可点!”张嘉贞既然明白了苗延嗣此前的意思,又记得杜士仪是当年源乾曜在京兆尹任上的解头,再加上他希望在政事堂中牢牢握住主导权,因而此刻竟是分毫不退让,“制举不比常科,要的是特异之才,而不是那些滥竽充数的!与其滥取,不若求精!”
见张嘉贞仿佛横下一条心只打算取杜士仪一个,源乾曜眉头大皱,可犹豫了再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再抗辩。而李隆基若有所思地支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不置可否地说道:“等你们回去,把制举的卷子都给朕送来,朕要看看。”
文武兼通,弓马娴熟,精通音律……如今正在盛年的李隆基堪称是少有的全才,因而,当他粗粗看过十几份知合孙吴科的制举卷子之后,便觉得大多数卷子的主旨确实大而无当,然而,除却杜士仪之外,确实还有两三个人的策问还算可取,就算不能置之于上第,置之于下第却也无妨。然而,张嘉贞的再次单独请见之后说的话,却让本打算今科取个三名的他动摇了主意。
“陛下,杜十九郎倘若再取制头,那便是国朝以来少有的杜三头了!陛下登基以来,天下太平,文治武功皆是古今少有,何妨再由此添上重重一笔?”
为了成全杜士仪的名头,却要让别人落第,那些各州举荐上来的人才自会有所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