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原本是勉励,可张嘉贞面无表情地说出来,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杜士仪悄然一瞥源乾曜,见这位再次拜相的老好人正在发呆出神,他便躬身应道:“多谢张相国告诫。”
在这种过堂的场合教训一句已经算是出格,然而,张嘉贞却仿若未觉,竟是又加重了语气说道:“甲科及第,固然近年少有,然而达者为师,你之所学,未必在同科其余新进士之上,需谨记戒骄戒躁,莫要得意忘形!”
倘若说之前那番话只是告诫,此言的针对性就已经不言而喻了。杜士仪这还是第一次见张嘉贞,此前既未见过也未打过交道,根本全然没有交集,此刻纵使泥人也终于生出了几分火气。可他更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平顺了一下呼吸便按捺了下来,遂不卑不亢地答道:“多承张相国面赐教诲。”
就在张嘉贞还要再说话之际,却只听一旁一声咳嗽,一直没开腔的源乾曜终于不紧不慢地说道:“杜十九郎,你是我京兆尹任上的京兆府试解头,今朝夺下状头,年少气盛自也难免,所以张相国教诲两句,你要领他的情。此前你入宫面圣,圣人却有一句话让我嘱咐你。眼下过堂之后,且再去见见宋相国。”
尽管张嘉贞根本不把性子绵软的源乾曜放在眼里,可是,一想到杜士仪正是京兆府解头,他到了嘴边的其他训诫之词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待听得李隆基令杜士仪去拜见宋璟,他更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姚崇宋璟虽先后罢相,然姚宋之名天下传,相形之下他便要逊色多了。此时此刻,何必再挤兑一个新进士,损伤自己的名声?想到这里,即便他对苗延嗣颇为欣赏,爱屋及乌也对其子丢了状头颇有些意气,可这会儿还是立时做出了抉择。
“宋开府当世名臣,尔去拜见时,当恭聆训示,切勿失礼。”
较之张嘉贞的生硬,源乾曜则和颜悦色多了:“杜十九郎,见了宋开府,替我代致一声好。”
尽管不明白为何天子要自己去见宋璟,但源乾曜既然打了圆场,杜士仪还是立刻应道:“是,晚生遵命。”
今日这一番异乎寻常的过堂,杜士仪不过暗自嘀咕多了个莫名其妙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宰相,而对于其他新进士来说,则是惊异于一贯走个过场的仪式竟多了如此波折。至于引见的吏部侍郎裴漼,在目送这些新进士拜别之后,却若有所思地背着手出起了神。
真正说起来,这一科的新进士……似乎可说是没有主司座主的新进士了,其中若真的出几个名臣宰相,李纳可是要悔之莫及!
然而,奉旨来见宋璟的杜士仪,却在安兴坊宋璟宅前吃了个闭门羹。直到他一再强调,作为今科状头的他是奉圣命来拜见宋开府,门前原本毫不通融的门丁才将信将疑地前去通报,足足许久才请了他进去。在门前耽搁了许久,进了宋宅,他却没有花费太大功夫就见到了和姚崇起名的刚直宰相。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宋璟在他行过礼后,便淡淡撂下了一句话。
“过堂拜宰相,可如今我已经不是宰相了。既然你奉圣命而来拜见过了,那就请回吧。如今我一介罢职之人,你停留太久徒劳无益。”
杜士仪原本只是奉命来见,可被宋璟这冷淡的态度一激,本是搁在心头的一件事不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此时此刻,他非但不退,反而更进一步长身一揖道:“宋开府刚直,在下素来敬服,今日虽是奉命来见,可却有一件事想请宋开府示下!”
第188章 名相风仪世无双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对于经历惯了起起落落的宋璟而言,并没有感到有多少难受。然而,自己认为对的政令却推行不下去,而且还遭到大肆攻击,如废止恶钱在江淮遭到了那样的结果,如严惩犯法官员却被人不理解,这些都是宋璟始料不及的。平心而论,这些带来的挫败感远比罢相来得更强烈。因而,哪怕他也是少年便以文学著称的才俊,眼前的杜士仪和他当年中进士的年纪竟一模一样,他压根没工夫去理会这一点。
因此,杜士仪突然出此言,他不禁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沉声问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