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媪!”杜十三娘登时打断了秋娘的话,随即便皱了皱鼻子说道,“阿兄倒是差不多,我还早呢!再说,你也还年轻,到时候寻一个好人家才好……对了,还有竹影,她都不小了,之前一直在外都给耽误了!”
竹影不料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猝不及防之下,面上一时绯红,随即才嗔道:“大媪也是的,和娘子都说什么呢!我要是嫁了,娘子身边岂不是一个人都没了?要我说,如今当务之急,是该好好挑几个妥当的人。尤其是娘子,哪位大家千金身边只有一个婢女的?”
她这声音却大了些,连车外的杜士仪也听见了。想到这老宅的重修都是用那肖乐的家产充公,而刘胶东那儿送来的银钱已经积攒下了数百万钱,足够去好好留心一些人手,他想了想便招手叫了赤毕过来。见人主动落后自己半个马身,他便开口说道:“如今樊川故宅重修,但当初宅子付之一炬的时候,家中奴仆也已经散尽。我知道你做事精明,眼光更利,这件事情我想交托给你。”
赤毕闻言一愣,犹豫片刻方才说道:“郎君不是因此前墨砚之事,和千宝阁刘胶东有些交往?东西两市货卖奴婢的,和他都相识。”
“和他是银钱往来,利字更多。和你却是当初日日练剑,又生死线上走了一回,这种身边近侍的事情,自然交托给你更放心。怎么,莫非你不答应?”
见杜士仪故作把脸一板,赤毕心头一热,那仅有的顾虑顿时无影无踪:“杜郎君既然信得过我,我一定好好挑选最合适的人手!”
把事情交托给赤毕,杜士仪顿时极其放心。想起再次派去了广东的吴九,又想想在崔宅后园侍弄那几亩菜地,不太乐意跟出来的田陌,他不禁哑然失笑。然而,想想头一桶金第二桶金都和吴九那家伙脱不开干系,而田陌伴随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他须臾便打定了主意。
等人这一回过年从王屋山回来,却是该重重赏人的时候了!
今日杜氏这一场大宴,却是设在京兆杜氏的大祠堂。这十几年来,族中就没出过一个进士,尽管杜氏豪族世家,从门荫,或者明经等常科,抑或干脆走制举,不断有人顺顺当当迈入仕途,但没有一个进士,终究说出去便仿佛偌大的杜氏再没一个才俊之士似的,就连杜思温精神矍铄地走进祠堂的时候,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这三十年来,我京兆杜氏,终于出了一个能在京兆府试夺下解头的子弟了!”
他这赫赫有名的朱坡京兆公起了个头,纵使今日来的杜氏族人中,有些心里酸溜溜的,但不少有见识的却是兴高采烈。进士科及第并不代表就能仕至高位,然而有杜氏门第之助,出人头地的可能比那些寒素出身的士子大多了。尤其是几个和杜思温一般年纪的老者,想到自从初唐杜如晦之后,杜氏竟再未出过宰相,一时多数心头发热。其中一个和杜士仪论血缘更亲近一些的干瘦老者便是握着杜思温的手,惭愧得难以自已。
“此次若不是京兆公援手,杜氏难得这么一个才俊之士便要折进去了!京兆公看人的眼光,真是我等不能及!”
这一句我等激起了不少老一辈人的共鸣,却也让杜文若等几个今岁应试的年轻一辈面露不忿。尤其是杜文若今科京兆府解送连边都没摸到,比挂在榜末的柳惜明都不如,此刻登时冷笑道:“有什么了不得的,还不是因为京兆公豁出老脸去帮他!”
而另一个勉强入了解送的杜氏子弟今年也未入等第,这会儿忍不住轻声嘟囔道:“不但京兆公,便是崔氏也倾力相助。要说杜六郎,要说姻亲,你家才是崔氏的正经姻亲才是,怎人家舍了你偏偏去帮他?”
这话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杜文若的脸立刻就黑了,竟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得这些人远远的。然而他人固然走了,后头那几个都去应了今年京兆府试的杜氏子弟不敢随意再说杜士仪的不是,逮着这机会,一时你一句我一句都讥刺起了杜文若不知道做人,谁不好得罪偏偏把姻亲崔家给开罪了。直到最终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他们方才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
“杜十九郎到了!”
杜士仪按照之前那帖子上写明的时间提早了半个时辰抵达,可他带着杜十三娘进门之际,瞧见各家长辈晚辈几乎都已经到了,就连杜思温都已经从朱坡赶到了这里,他不禁连忙致歉不迭。然而,杜思温不等他把话说完,便不由分说拉着他来到了祠堂那正堂面前的台阶上,旋即用力一跺拐杖。待到下头渐渐安静,他方才高声说道:“今日杜氏上下摆宴为解元郎贺,我虽已经老朽,却有几句话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