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御医赶来,看着众多宫婢内侍再加上御医围着小小的十五皇子忙碌不已,武惠妃只觉得今日幼子满月宴的喜悦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悲从心来。王皇后至今一无所出,以至于身为倡优的赵丽妃所出之子竟是册封了皇太子。尽管赵丽妃已经色衰爱弛,不复当年受宠,可有个册封为太子的皇子在,异日一辈子就有依靠了。可是她分明深得圣眷,左一个右一个孩子的降生,却始终不能养住,这和不会生的王皇后有什么两样?
“惠妃,楚国夫人来道贺了。”
通籍宫中的命妇并不多,这其中,霍国公王毛仲的两位妻室虢国夫人郭氏和韩国夫人李氏,楚国公姜皎的夫人楚国夫人杨氏,是诸王妃公主之外最有头有脸的。楚国夫人杨氏和武惠妃之母乃是堂姊妹,因而武惠妃自然素来与楚国公姜皎亲近,但凡杨氏出入宫中时,便一定会到武惠妃这儿逗留一会儿。如今武氏式微,武惠妃亦谨慎地绝不擅自交连外臣,自然对姜皎曲意交好,此刻虽则心头依旧伤心郁结,可她还是强打精神点点头吩咐道:“快请。”
天水姜氏关中世族,姜皎又得圣眷,杨氏既然是来贺十八皇子满月,出手自然极其大方,几样金麒麟之类的吉祥饰物之外,尚有一块天然呈现祥云纹理的无瑕美玉。杨氏一说这是因缘巧合得到的珍品,最能庇佑孩童,武惠妃想到病着的李敏以及自己失去的其他孩子,顿时异常感念,连忙亲自用绢帕收好放入了怀中,眼圈已经是不知不觉地红了。
“除了阿娘,也只有姨母会惦记我。”武惠妃看着偌大的宫殿,想想之前的热闹,如今的冷清,一时便忍不住垂泪下来,“之前那样诋毁我的大案,便是轻而易举地不了了之,今日十八皇子满月宴,可十五皇子竟是又病了,难道真的是我招惹老天爷厌弃了么?”
二十出头的武惠妃在宫中妃嫔中并不是最年轻的,也并非艳冠六宫,然而,那种楚楚可怜的外表,以及和外表丝毫不相称的柔韧手腕,让她对于男人来说极能挑起征服欲。此刻见她梨花带雨掩面抽噎,就连杨氏也忍不住生出了深深的怜惜,慌忙上前握着她的手道:“哪有这种话!不过是一时时运不济,逝去的皇子和公主实在太过丰神俊秀,因而冥君方才引在座前,惠妃千万不可太伤感。要说之前那案子……”
杨氏说着不禁顿了一顿,心中踌躇丈夫姜皎以及外甥李林甫交待自己的那些话,不禁犹豫从何起头。这时候,武惠妃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遂冲着侍婢瑶光使了个眼色,见其须臾便带着其他人退了下去,她便立时正色说道:“姨母,你又不是外人,若有话请尽管说。”
“惠妃还记得,那朱雀大街的疯人谶语案是怎么结的?”杨氏见武惠妃冷冷点了点头,她便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虽则都归结到了那个左羽林的校尉肖乐头上,可人和杜十九郎就真的有这么大仇,非得如此大动干戈?”
说到此事,武惠妃登时脸色一沉:“我自然不信这么巧。”
“这就是了。听说这肖乐之姊是葛福顺的媵妾,和王大将军长子往来极其密切,而巧合的是,王大将军长子,和杜十九郎仿佛有些冤仇。”
因肖乐而及王毛仲,这是宫中王皇后和武惠妃都曾经想到过的一点。然而,王毛仲得宠于天子,和她们也谈不上利益冲突,所以武惠妃此刻不禁蹙紧了眉头。然而,杨氏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立时让她整张脸都绷紧了。
“王大将军为人公允严峻,但其长子王守贞却与关中柳氏之子柳惜明近来却在鬼鬼祟祟地来往。柳家小子和杜十九郎固然有些小小的龃龉过节,但最要紧的是,他的姑母柳婕妤,在宫中亦是颇为圣人敬重!”
武惠妃霍然站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几步便突然站住了,面色一瞬间变得铁青:“没错,你说得一点没错,她有这般动机!前时我和她都是婕妤,然而我晋封惠妃,她晋封九嫔之中的充容时,却被阿王硬生生拦了,她这心里决计是恨得咬牙切齿!倘若我和阿王斗得你死我活,焉知不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伎俩,好伎俩……明着是冲杜十九郎,实则是为了她,我几乎都被蒙骗了过去,阿王那样自诩聪明机敏的人,也被她糊弄了过去!”
杨氏见状连忙起身劝道:“案子已结,再说没有证据,不过我家楚国公闻听消息后如此觉得而已,惠妃还请不要太过激动,徐徐图之,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姨母说得对,我不过为惠妃,是不能对柳氏一个婕妤如何,可那阿王可险些背了这么个黑锅,她岂会善罢甘休?好个柳婕妤,不止是她会用计,这借刀之计,我也会用!”
傍晚时分,当柳婕妤踏入含凉殿的时候,不禁被那种扑面而来的凉意冲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座北临太液池的宫殿夏日固然凉风习习,入秋之后便显得阴寒刺骨了,到了冬日,就连烧火取暖的木炭也要比别的宫殿多五成不止,也只有那些要皇后气派的方才不管不顾。心里如此想着,当来到殿中屏风前的皇后宝座时,她却立时把那些腹诽全都藏得好好的,恭敬而不失温婉地深深施礼拜道:“皇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