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抬起头时,便只见楚莲香已是在姜度身边跪坐了下来,目光闪闪地端详着自己,当即少不得称呼了一声。而楚莲香随即嫣然笑道:“今日能得诸位等第郎君光临,蓬荜生辉。酒食立时可上,可料想诸位郎君连日试场辛苦,雅令费神,既得见当初首制那一套酒令的杜十九郎,不若先以俗令起始如何?”
今日这喜庆的当口,不论名次如何,立时就和别人较劲别苗头也着实煞风景,一时众人闻声自是答应了下来。而楚莲香冲着杜士仪这边厢三人行过礼后,便盈盈起立回了主位。她既是大半个主人,这席纠的职司自然不让别人,而杜士仪乐得偷懒,继续讨了那上去灌酒的觥录事自己当,窦锷和姜度对于楚莲香都熟悉得很了,当即全都摆手示意自己只看热闹。这令行数轮,就只见众人罚饮酒的比比皆是,桌上饭食不动,酒却如流水一般去了许多。
在欢喜甚至狂喜的氛围中,酒作为助兴之物的成分就完全高过了其作为消愁之物的成分,而在酒兴的帮助下,会乐器的都免不了被赶鸭子上架,至于不会乐器的,下场跳一曲便成了最简单的事,就连窦十郎亦是和张简以羯鼓相和,姜度干脆用他那绝对说不上美妙的嗓子唱了两曲,只可怜琵琶相和的杜士仪几次被那鬼哭狼嚎给骇得乱了指法。然而,这在平康坊南曲是最司空见惯的,不但楚莲香自始至终面带微笑,妙语连珠串和其间,就连其他陪酒的歌妓也都是打叠了全副精神,到最后上烛的时候,姜度便想都不想地说道:“只管把最好的套路都上来,让大家尽兴一夜!”
欢饮到了酣处,一时男男女女无不放浪形骸。窦十郎窦锷早就搂着一个姿色可人的年少歌姬到后头歇息去了。而杜士仪借醉躲了好些名堂,这会儿靠着凭几装睡的他冷不丁瞧见姜度嘿然一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悄悄出了门,他趁着其中两个士子正纠缠楚莲香之际,便退席追了上去。
果然,姜度站在院子中轻轻晃了晃脑袋,旋即就叫来了从者吩咐道:“备马,今夜我到表兄李十郎那儿叨扰一晚上!”
等到那从者应声而去,杜士仪便大大打了个呵欠。等到姜度回转身来,他便笑着说道:“姜四郎倒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今天这一场你花费最多,可到头来,你倒仿佛是最没兴致的那个人。”
“我怎么不高兴?虽说不比你们这些寄希望于明年岁举题名的家伙,可让柳家小子栽了这么一个大跟斗,我当然高兴!”姜度没好气地使了个白眼,这才饶有兴致地说道,“倒是你真把自己当柳下惠了,那许多女子暗送秋波你都仿佛不闻不问?”
“就和柳惜明之前所言,此次能有这样的结果,时也命也。”杜士仪却不回答这话,耸肩一摊手,这才走上前去说道,“要是没有那接二连三的事情,我按部就班去应府试,未必就能有如今的声势。说来说去,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了和我过不去,他还特意去走了王大将军家的门路,与王大郎一度走得很近,结果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解头也好等第也好,全都无望!这便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他的针法虽能稍解癫痫时的痛苦,但至少一天一夜内,柳惜明是别想有什么应对了!
“唔?好一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姜度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眼神闪动了一下,哈哈大笑后便一甩袖子道,“不过哪有性命那么夸张,只是前程就别想了!好了,横竖今日庆功宴也开过了,回头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办到,至于你今夜是留是回去,不关我的事!我可走了,来日再会!”
夜半乱敲门,这对于李宅中人来说,极其少见。毕竟,这会儿夜禁时分,虽则坊内巡夜的武侯没那么严格,可谁会早早到了坊中,却在这夜半才来拜访?因而,当李宅前头人去应门查看,须臾之间,动静就从前头一直惊动到了后头,到最后李林甫不耐烦地坐起身时,那口气自然很不好。
“深夜何事?”
“阿郎,是姜四郎酒醉叩门。”
李林甫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姜四,好端端的大半夜来敲门,却不知道是去北曲何处妓家鬼混了!给他收拾一间客舍,明日再说话吧。”
然而,门外的仆媪却并未退下,而是有些为难地说道:“可姜四郎仿佛兴高采烈,还说要寻阿郎痛饮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