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玉真公主说这弹奏琵琶的少女并非是她的人,李隆基忍不住趁这机会上上下下很是打量了其一番,发觉容颜固然清秀婉丽,但并无其他特殊之处,不禁心下大为狐疑。然而,当他审视着手中的琵琶之后,这一丝狐疑立时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无论是面板还是背板,全都被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方才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琵琶莫非是传说中的逻沙檀所制?窦十郎曾与朕提过,他曾见过此等奇珍,怎会在你手中?”
“琵琶是杜十三娘兄长之物,曲谱亦是司马先生赠其兄长的,阿兄问我,不如问她?”
李隆基酷爱音律乐器,其他的宫外事情也许未必尽知,但窦十郎在豆卢贵妃寿宴上带着窦家一堆小字辈,跳了一曲别开生面让豆卢贵妃为之大悦的胡腾舞,而后宋王岐王又沉迷于杜十九郎所献的几首新曲,他倒是听说过,不但如此,那几张乐谱他也见过抄本,确实是别具一格。可相形之下,杜十九郎惹出来的那一桩事情,便传得更快了,两日前他听说的时候,恰逢谶语之事而心烦意乱之际,一时为之更怒。
“杜十九郎便是你的兄长?”
天子这话中听不出喜怒,杜十三娘只觉得异常紧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把目光稍稍抬起了一些,随即应道:“正是臣女兄长。”
“你那兄长好能耐,府试在即在长安洛阳之间打了个来回,为人劫杀却还能赶到京兆府廨应府试,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尽管这话听着仿佛是褒奖,可杜十三娘又不愚钝,听出这其中隐隐带着愠怒,她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抬头说道:“陛下垂询,臣女不敢隐瞒。府试固然要紧,可府试一年一次,手足兄弟却失去了再不复得。臣女和兄长并无嫡亲兄弟,兄长此前和崔十一郎同求学于嵩山,彼此情同手足,闻听其大半年之内连失祖母和父亲,心中哀恸不眠不食,若他这时候不赶回去,但有闪失,这辈子都会于心不安!”
见李隆基面色微变,但并未喝止自己,杜十三娘只觉得胆量蹭地又大了几分,遂又大声说道:“至于路上为人劫杀却最终取胜,臣女兄长要感激的,亦是陛下!此次护卫他从洛阳赶回长安的崔氏从者五人,都是已故赵国公心腹,为首之人当年更是曾从赵国公于陛下麾下平乱,故而方才有此勇谋!故而在此番先谋纵火再谋杀人的凶徒面前,他们方才能够临机应变,以寡敌众,最终把人一网打尽!就连此番回程的坐骑六骏,亦是当年赵国公蒙圣恩赏赐的御马!”
第152章 鹬蚌相争,渔翁谁人
听到这里,尽管当时杜士仪嘱咐杜十三娘的时候,玉真公主就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可这会儿仍不禁暗自嘉许。杜士仪也只能对杜十三娘说一个大概意思,临场应变还得看小丫头自己,这番话说得好!
诛除韦氏,拥父登基,这可不是当今天子最得意,也是最为臣民拥戴的功业?
果然,李隆基在片刻的讶异过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待到笑声止了,他方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兄妹相承,倒是好胆色。那朕再问你,这曲谱和琵琶既是你兄长之物,缘何却进了宫来?”
尽管脊背挺得笔直,但刚刚天子那突如其来的笑声,还是把杜十三娘惊得不轻。此刻面对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她轻轻一咬嘴唇,随即便屈膝跪了下来:“琵琶本奇珍,然则本属东都张参军之物;曲谱亦难得,却是天台山司马宗主手制。今日不过借花献佛,呈现陛下。只可惜臣女技艺粗陋,未得其中精髓万分之一,有辱圣人清听。”
“就只是如此?”
“臣女兄长请得贵主携臣女入宫敬献琵琶和曲谱,只求圣人宽宥尚拘于京兆府廨的崔氏从者五人!他们虽则不是战场勇士,却也是忠勇义士,此次人人身上带伤,身为苦主却在京兆府廨连遭讯问,恐怕难能支撑下来!臣女兄长已经往见京兆府源大尹,因求与他们五人同临讯问!”
倘若没有杜十三娘前头的话,李隆基自然免不了觉得小题大做。然而,他自己在人前最推崇孝悌旧情,杜士仪撇下府试回洛阳,这便是一等一的重情义了;而崔氏那数名从者,倘若真的是当年崔谔之随自己诛韦氏时所用的人,那意义就不同了。即便这些都是崔氏家奴,可终究亦为昔日有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