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伴驾东行的后妃之中,除却王皇后和近年来最得宠的武婕妤,尚有赵丽妃皇甫德仪以及柳婕妤和刘才人,既有藩邸旧人,也有后宫新宠,虽则天子登基之初便示天下以简朴,众女仍不免在服饰上头争奇斗艳,竭力让自己显得妩媚娇艳。
尽管王皇后当年也嫉妒过常常争宠的赵丽妃和皇甫德仪,可如今这些藩邸旧人不可避免地和她一样年华老去,而宫中自开元初,屡有新人进御,如武婕妤这般更是承恩不久便封了婕妤,风头甚至盖过了太子生母赵丽妃,直逼她这皇后。因而,不得已之下,即便她对出身名家,李隆基颇为敬重的柳婕妤亦是颇为警惕,此番却不得不将其也列入了随行嫔妃之列,果使得李隆基颇为满意。
此刻身在陶光园中的马场,见李隆基以及宋王岐王薛王申王等一众人等在场中策马狂奔挥杆击球,一时观战嫔妃无不欢呼雷动,王皇后却仍是难免心烦意乱。随眼四下打量时,她却发现柳婕妤正从身后一侍婢处言语了些什么,随即便起身悄悄离开。留心到这一幕的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登时一面分神观看场中盛况,一面悄悄注意柳婕妤动向。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看到柳婕妤回了原座。仿佛感应到了她关注的目光,人只坐下一会儿,随即便起身往她这边而来。
“皇后殿下。”
柳婕妤在礼节上头从来让人无可挑剔,因而王皇后见其行礼下拜,忙伸出手把她搀扶了起来,因笑道:“这是在马场,又不是在外头,何需如此多礼。”
谦逊了两句挨着王皇后坐了,柳婕妤轻轻捏了捏袖子中那一卷纸,这才柔声说道:“难得皇后殿下带我等出来看大家打马球,妾原本不该惊扰。只是因为刚刚家里那不争气的侄儿送了一封信来,妾不得不报给皇后殿下知晓。”
“哦?”禁中内外不通片纸,这放在从古至今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可能的,因而王皇后素来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这会儿柳婕妤郑重其事地把姑侄之间的这种小事都报了给自己,王皇后在满意之余,不禁又有些诧异。直到接过柳婕妤递来的纸卷,展开一看其中字迹,她方才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
“嵩山卢公大才,妾当初尚在家中时,便听家父提起过,而且始终盛赞不止。”
尽管身在宫中,但宫外发生的事情,柳婕妤虽不能说了若指掌,可该知道的也不会遗漏半分。柳惜明那另外一张字条她早就让从临波阁送信来的那个婢女吞入了腹中,此刻见王皇后不说话,她便加重了语气说道:“妾那个侄儿无福,拜入卢公门下不出数月,便因为身体不佳回了东都将养,但对卢公却推崇备至。且大家如今令天下所有州县举贤士,倘若如卢公这样的大隐尚且不能任用,恐怕别人也未必愿意归心。然则此乃国事,妾备位后宫,不该多言,所以些许所思,便禀报给皇后殿下知晓,而且,侄儿这封信毕竟犯了宫规。”
王皇后和李隆基曾经共过患难,无论是诛除韦后,还是铲除太平公主时,她都颇预其谋。因而,柳婕妤如此坦言,她不禁欣然点了点头,随即把字条交给身旁的宫人道:“将柳婕妤这字条吞了。”
待到宫人慌忙照办不误,她方才和颜悦色地对柳婕妤说道:“此事我自会与三郎商量。至于你那侄儿,既然年纪还小,日后申斥两句就罢了。”
当柳婕妤千恩万谢辞了回座,王皇后见场中那场马球赛已经告一段落,且胜者恰是李隆基那一队时,她自然含笑和众妃一块起身喝彩。不多时,换了一身便袍的李隆基便神采奕奕地回到了她的身边坐定,轻轻摩挲着唇边那一缕胡须道:“今日宋哥大失水准,我胜之不武!”
“三郎既然说胜之不武,下次邀宋哥入宫再比试过就好,如此咱们还能再看一场龙争虎斗!”王皇后含笑说了一句,见李隆基果然大悦点头,她方才一面吩咐人温酒送上,待丈夫饮了,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自陛下去岁到了东都,大赦天下蠲免租赋,天下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朝中文武亦赞陛下是圣明之君,听说今岁科举更是贤才云集,再加上征召各州县的隐逸贤才,观此盛况,陛下已可追当年太宗陛下!”
这称呼从三郎变成了陛下,李隆基原本就因为酣畅淋漓打了一场马球而容光焕发,此刻面上更涌上了一股激奋的潮红。他笑着招手示意再满上一杯,随即方才笑吟吟地说道:“贞观之治,二十三年,朕如今即位至今不过数载,倘若真能开创一时盛世,全在卿卿此言。便以这一杯回敬!”
其余嫔妃侧眼看帝后互饮,一时表情各异。而王皇后却没心思理会这些人,满饮了一杯后,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妾听得人言,嵩山卢公已然抵京?前时陛下征召,他屡屡不至,如今终究应征而来,正是因为陛下德政仁政深入人心。更何况,除了陛下,古往今来还有哪位君王能大度容他这般怠慢?若陛下授其以官,则天下隐逸,尽归心矣!”
“他既然来了,朕不信还留不住他一个嵩山隐逸!”李隆基傲然一笑,想起当初姚崇那切中自己心意的那封纳贤疏,而宋璟自秉政以来,清正刚直固然不错,可却每每不知道变通,他不禁又微微沉下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