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杜士仪见司马黑云若有所思地拿着这折子似的书翻来覆去地看,他却又从油纸包里拿出其他几本书,竟依次是《本草经集注》的序录和前六卷。见司马黑云若有所思地翻着这几本书,他这才开口问道:“司马大兄觉得这些法子如何?”
“单从取用翻阅来看,自然是比卷轴更方便,可初见此书的未免会觉得不习惯……”司马黑云突然打住了话头,抬头看着杜士仪问道,“杜小郎君如何想到此法?而且,这仿佛是之前已经抄录好的本草经集注序录和前六卷?”
“不错,前六卷我之前已经让你转交了,但实则我每一卷都多抄录了一份,这些只是自己试着用此法装订成书。我从小看多了书,始终觉得不便,此次一病好几个月一病就是好几个月,期间甚至不能动不能说,反而不时想到这些事情。如此线装,只要事先裁好纸张,抄录完成便能迅速装订成书,而且方方正正易于存放,不用紫檀轴玉轴牙轴木轴,纵使贫寒士子,自己动针线就成了,也省却了装裱成卷的麻烦。”
杜士仪顿了一顿,随即才继续说道:“而且,我听说如今两京佛事日盛,佛经供不应求,而平民百姓即便供奉众多求得佛经回家,卷轴存放不便,取用展开诵读亦是不便,所以曾经有佛门法师提过,这卷轴装的经书能否改一改,一来让价钱更便宜,二来能够便于善男信女日日诵读。我记得,从前在哪一家寺院见过一种经折装的佛经,其状犹如将卷轴每隔数寸折叠一次,虽则方便,但毕竟容易断折。而且,我等读书人,总不能凡事让佛门子弟专美于前。尤其是诸如本草这样的医书药典,若能如佛经一般多多传世,想来也能救人于水火。”
此话一出,还在踌躇的司马黑云顿时目光一闪,随即便开口说道:“杜小郎君这些书可否借我一日?”
“自无不可。”
等到司马黑云将几册书重新装入油纸包中,又纳入怀中匆匆离去,杜士仪方才回到了书桌前,重新提笔蘸墨,定了定神后便继续抄起了书。
上清派的历代宗主多是士大夫高门出身,见识高远,司马承祯此次既然是为了陶弘景遗著而来,兴许会因他建言而有所作为。毕竟,道门历代先贤所著的那些医术药典,乃至于化学哲学等等珍贵典籍,价值怎会逊色于那些佛经?
第11章 印书
连月以来,嵩阳观中的所有精舍全都满满当当住了人。所幸尽管天气一日日炎热了起来,但山中本就是避暑之地,且嵩阳观中的精舍全都掩映在竹林之中,清风习习之下,日子却也不难捱。
这些精舍往日只是上香宾客偶尔小住的地方,现如今在此的人却都不去前头殿中朝拜,而是在焚着清香布置雅致的精舍之中,抄录着那些已经有百多年历史的书卷。以这些人的身份,这些抄书之类的事情交给家中识字的下人也好,交给书坊抄书的书手也罢,总归不用自己动手,但现如今那一卷卷的书却早早被分派一空,没人觉得多,只嫌需要自己动手抄录的书少。不但如此,每一个人都是十万分用心,恨不得每一个字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当然,抄书之余,去拜谒那位赫赫有名的茅山上清派宗师的,那更是少不了的。
这其中,柳惜明是最殷勤的。然而,无论他在司马承祯面前如何巧妙展露见识和才华,对方都对他和其他人无甚分别。尤其当那一日得知杜士仪不去孙子方的茶室品茗,却去见了司马承祯,而后不告而别,司马承祯竟然还代其对宋福真和孙太冲打了招呼,他更是心里嫉恨交加。此时此刻,他再一次到了养性居前求见,不料通报进去了之后,却是那个据说和杜士仪交往甚好的阔眉从者出来。
“吾家主人正要见宋观主孙道长和嵩阳观中几位道长,这会儿怕是抽不出空,柳郎君还请改时再来吧。”
尽管面上不动声色,但柳惜明想起这几日各式各样的回绝婉拒,他不由得心里一阵窝火,随即便强笑说道:“既是司马先生要去见我家舅舅,不如我陪侍前往?”
司马黑云早知道这个常常来此的年轻人是宋福真的嫡亲外甥,可见其如此不领颜色,他只能拱了拱手说道:“柳郎君好意心领,但吾家主人如今风寒尚未痊愈,所以命人去请了宋观主和孙道长来此相会。”说到这里,见那青石路上一行人往这儿走来,他告罪一声就撇下柳惜明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