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江屿做任何事,都有一股闲云野鹤的风范。他并非真的不在乎,若不是徐衍昕知道他要靠实践分拿奖学金,恐怕真会信了他不过是来玩玩的说法,江屿打架、犯规、比赛,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调调,他永远不会说,他必须要赢。他会怀着满腔的野心,精心地准备,却摆出一个毫不在乎的姿态。就像毒蛇捕食野兔,双眼紧缩,却不紧不慢地游走在草丛的阴翳中。
江屿好像天生善于辩论,巧舌如簧。而徐衍昕却是那个始终惶恐难安的不幸者。拿了奖金,江屿带他去吃火锅,见他闷闷不乐,便说:“你还在想那个辩题?就是说着玩的,别当真啊。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切没用的论题,都将成为隐形的法则。比如当自动驾驶普及,当它失控时,在无法避免的两难境,就会被逼做选择。而这样的选择是人提前输入的,人要输入什么样的法则,而这样的法则又包含了人怎么样的潜意识?”
江屿看了他眼,“你说得对。但这样的事,轮不到我们俩大学生去思考。走了,带你吃好的。”
江屿的确没说错,身为学生,他们的确不具备多少改变的权利。
那时的他也多少有点天真,心想,这种困难的事,交给别人思考即可。他暂且先过着平淡顺利的生活。然而几年过去,当他们用法律作为武器,作为谋生的工具,走得越高,越知道他们并不具备这样的权利。江屿并不打算为难自己,任何案件都无法动摇他的理智。而徐衍昕却不可避免地责怪自己。
就如同杨绛在《老王》中写: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他的愧怍,或许才是他无法背离初衷的源头。
判决来得很快,薛志被判七年有期徒刑。
观众席上来了不少同村的村民,他们静默无声,唯有薛婷一人哭得歇斯底里。这个被指控欺骗村民,不顾村民安危排放污染的人,却被所有含泪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那么蹊跷,那么古怪,然而又那么合理。瑞鑫的一众律师围着张安,祝贺他,向他道喜,称他这一仗打得很漂亮,称他用流利的法条问得对方语无伦次。唯独江屿坐在徐衍昕的身侧,没有动。张安透过人群,遥遥地望来。
那是一种质问的眼神。徐衍昕没忍住,挣脱了江屿的手,径直走了出去。于情于理,江屿都该为了瑞鑫的胜利而欢呼,不该坐在他身侧承担这一失败者的角色。或者说,今天的审判,于徐衍昕前几日的欢欣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然而江屿并不准备放他一个人胡思乱想,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先开口。
徐衍昕撑在栏杆上,看楼下清洁工阿姨扫地上的残叶,“你不准备犒劳犒劳你的员工吗?这可是一场大胜,被告全盘承认犯罪行为,连辩解都没有。”江屿像是没听见他话里的讥讽,捻起他肩头的绿叶,递给他。徐衍昕愣了两秒,接住那片翠绿的叶,漫不经心地转动它的叶梗。透过那抹绿,再看向江屿的眼眸。
似乎隔着一层春色。
徐衍昕一用力,那绿叶被他捏出汁水,淌在手心,“你不生气吗?我迁怒于你,但明明不是你的错。”
“的确和我有关,藤美给他们的补偿金额,是我去谈的,”江屿垂下眼,“当时我不陪你去见他,不是因为避嫌。我是怕他认出我。你可能无法理解,有的人宁可获得赔偿,也不想要一个公正的答复,即使这个答复也可能包括金钱和名利。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一家大公司耗下去的。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