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部长的警告,让贺兰山恍惚地想起多年前。
南雁与他结婚时,当时也有这么个说法。
因为他的出身,与他结婚未尝不是埋下隐患。
一旦哪天与美国交恶,他的父亲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很可能就会成为旁人攻讦南雁的突破点。
这一天还不曾到来。
赫尔曼·希克斯已然死去,无法成为这个武器。
但还活着的人,不免会被人惦记。
贺兰山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软肋。
南雁的软肋。
罗部长的神色显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你的工作越是出色,对小高的助力越多。不管是你个人的事业心,还是为了家庭,我都希望你能够更果断一些,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
这家有一个工作狂,还不够。
两个工作狂扎堆去吧。
罗部长这番话,固然有作为长辈对他看好的继承者的一些殷切期待。
未尝没有几分恶作剧的意思。
他的得力部下不是个工作狂吗?
工作第一位,家庭、爱人都要往后放。
那就再来一个,他倒是要看看,当南雁意识到贺兰山也是个工作狂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就当作,是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干部的一点恶趣味吧。
贺兰山显然没意识到这点,他看着一脸严肃的人,只觉得对方苦口婆心为自己着想。
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以至于当南雁回来后,看到贺兰山的工作计划时,有点头疼。
而在知道,这工作计划是因为罗部长的劝说而改动的,头疼的更厉害了。
“您说说,他有点当领导的样子嘛。”
南雁回来后去计委那边汇报工作,顺带着找于主任告状。
“也就是我们家小贺同志脾气好,换了其他人还不定怎么样呢。”
于主任听到这话呵呵一笑,“听说,小贺的父亲给他留下了一笔遗产?”
南雁瞪大了眼,“您听谁说的呀,我怎么都不知道。”
“行了,就别在这里跟我演了,美国那边都告上法庭了。”
赫尔曼·希克斯走了,然而留下的巨额遗产怎么处理,却成了一笔“烂账”。
即便是有立了遗嘱,然而他的第一任妻子及其儿女并不是很满意这份遗嘱。
千万计的遗产,甚至还有诸多股份,怎么就只留给了他们那么一点?
那对中国母子,却是骗走了那么多的钱财。
这不,德国籍子女要打官司,请求法院重新审理这个遗产案。
“有毛病啊,除非是捏造遗嘱,不然你就算是闹到司法部,也是按照遗嘱行事啊。”
财帛动人心不假,但赫尔曼·希克斯也不至于不给第一任妻子儿女留下遗产。
说到底,是动了贪婪之心。
谁会嫌钱多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
“爱闹闹去。”南雁压根没打算给这事眼神,“希克斯死的时候,身边是旧日邻居加尔文家族的人,加尔文家族家大业大,相信在处理这种事情上不会太笨拙。我跟加尔文家的小公子科迪有些来往,他会帮忙处理这事的。”
科迪·加尔文和贺兰山可是好友,当初还特意飞到首都来看望的那种关系。
怎么可能不帮朋友争取呢?
赫尔曼·希克斯的遗嘱到底什么个情况,南雁不太了解。
但她对科迪十分信任。
“你倒是心大。”于主任拿出一份文件来,“我得到的消息,大概是这么安排的。”
赫尔曼·希克斯是妥妥的知识创造财富的例子。
拥有诸多专利的人,有着不少公司的股权。
单是这些股权,每年都能给他带来上百万的分红。
赫尔曼·希克斯并没有将股权留给子女和两任妻子,而是委托给了科迪·加尔文,让他成立一个基金。
这个基金的主要收入是专利费用以及技术入股的公司分红。
用处嘛,一分为二,资助一些学生念书,另外则是资助一些科研工作者。
具体的细则没写,想来是由科迪·加尔文来安排。
相较于专利和公司分红的长期收益,赫尔曼·希克斯还有一些储蓄以及几套房产、几辆汽车。
房产和车子都留给了第一任妻子及其儿女。
生前仅剩的那些储蓄则是一分为二的留给两任妻子。
对比德国籍的妻子家族庞大,这么一均分,显得贺红棉母子得到的遗产格外的多。
这给南雁整不会了。
“没说留下多少储蓄?”
能够让第一任妻子一家告上法庭,南雁觉得这笔钱的数目应该不小。
难道比之前的五百万还要多?
这是不是太有钱了点。
“你不是跟那个小加尔文先生很熟吗?打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打听这个多不合适啊。”南雁还要脸,虽然她已经在盘算着这笔钱该怎么用。
告状也懒得告了。
南雁汇报完工作打算离开。
于主任喊住了她,“最近还有什么工作安排?”
“还没安排好,您有什么吩咐?”
“说得像是你会听话似的。”于主任没好气的说了句,“最近就别四处跑了,老实待在首都。”
南雁一下子就明白这言外之意,留在首都刷脸,关键时刻给自己拉上一票,为明年做准备。
“照您这么说,我该没事就去办公厅那边作报告。”
但这样有用吗?
“该我的跑不了,不该我的我也不强求。”南雁笑着说道:“我现在也才十二岁,机会多得是,不在乎这一次。”
真的不在乎吗?
在乎。
但她总不能为了这,就放弃原则吧。
今天为了升职放弃原则,明天她又会为了什么选择放弃些什么呢?
一千多年前,古人就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南雁不想开了这个先河。
别人她管不着。
但自己,她总可以的。
于主任听到这话脸上带着微微的错愕,他显然没预料到南雁会是这个态度。
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南雁离开,显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南雁倒是心平气和,笑着离开。
留下办公室里的人有气无力的埋怨了句,“还以为开窍了。”
还是那个死犟死犟的脾气,罗成新那一番心思,怕是白费了。
他想了想,给老战友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和,“这不挺好的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非要她不折手段的去争取,咱们才能放心吗?”
真要是那样,那人也不是高南雁了。
“谁说要她不折手段了?只是该做的还是得做。”
“她该做的,就是把部里的工作处理好,而不是想法子凑到那些大领导面前讨好。”
那不是高南雁该做的事。
于主任哭笑不得,“你这么说,倒是我在这里闲操心。”
“该操的心还是要操,但她是个成年人,你不能把她的路都给弄好,让她跟个机器似的动弹吧?”
他知道,于主任也是为了南雁好。
但你的好也得有界限感。
谁都不是提线木偶,不能由着你的喜好来。
顶多就是在这孩子人生路上提醒一二。
不是吗?
于主任不由喟叹,“随你们去吧。”
他上了年纪很多事情力不从心,能少管一些反倒是少些麻烦。
罗部长挂断电话,倒是没有再跟南雁说老于的这通电话。
实际上南雁从计委这边离开后,也没直接回部里,她往外贸部那边走了一趟。
“褚副部长不在。”
“知道,我来找孙副部的。”
孙副部倒是在。
正在跟人通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神色颇是严肃。
看到南雁进来后,脸上露出笑容,但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
他示意南雁先坐下,熟悉的严肃又挂在脸上,“……这简直是胡闹,让他立马回来,不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他这个副司长也别想当了!”
挂断电话后,孙副部眼底都还带着怒意。
显然被气得不轻。
南雁来的不是什么好时候。
秘书心情不安的倒了茶,笑容都有些发虚。
“发动一切力量先联系上那边,催杨文良马上回来。”
秘书应下,连忙去安排工作。
南雁看着怒气未消的孙副部,“是欧洲司那边的工作出了纰漏?”
毕竟国内半导体产品多数是运往欧洲,南雁不熟悉那边都有些说不过去。
“自作聪明的东西。”孙副部骂了一嗓子还觉得不够解气,“往欧洲那边的货船被拦截了。”
拦截?
这个词让南雁脑瓜都猛地一抽,银河号那也是九十年代的事情。
现在的话……
“是曼德海峡还是过了苏伊士运河?”
发往欧洲那边的货物,一般是途径印度洋,取道亚丁湾,路过曼德海峡、红海,经过苏伊士运河再路经黑海。
最终抵达目的地。
虽说比好望角一线复杂些,但到底路程近了些,所需时间也短。
因为国内航运公司刚开始进行这样的远洋运输,走的线路自然是最熟悉的那种。
谁能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错。
“在苏伊士运河那边被拦住了。”
孙副部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头疼。
南雁也有些震惊,竟然是苏伊士运河那里出了问题。
问题是现在苏伊士运河就掌握在埃及人手中,早些年的战争在美苏介入后,让埃及人重新获得苏伊士运河的所有权。
而在七十年代中后期,这条运河也重新开始通航。
如今竟然在那里出了问题。
南雁下意识的觉得这跟英国人脱不了干系。
“不说这事了。”在更具体的消息传来之前,孙副部也说不好那边到底什么事,还是再等等看吧,“你这是无事不登宝殿,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来找褚怀良?”
“来看看您,听说您前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
她今年好些时候都在外面,便是知道消息也沟通不便。
何况,亲眼看看更安心一些。
“年纪大了都这样。”孙副部叹了口气,虽说不想服老但看着这些年轻面孔,你还真得承认这件事,老了就是老了。
他们可不是得实事求是嘛。
南雁对这样的感慨十分眼熟,从罗部长到于主任,再到眼前的孙副部,他们都在苍老。
“也没什么大事,还劳烦你特意跑这一趟。”孙副部笑了笑,“最近不忙了?”
“忙也是有数的,工作安排下去,稍微盯一下就好,总不能把自己的小命燃烧掉吧?”
她这话是在说自己,何尝不是提醒孙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