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佟教授,就连南雁都明显的愣怔了下。
他们是副厂长代海平这边的关系,车间里的工人对他们俩还挺客气。
这年头通讯不便,即便是有人问到了肉联厂那边,也有骆主任给打掩护。
问题是也没人会随随便便怀疑佟教授的身份啊。
毕竟谁敢相信钟厂长会带着一个干校里劳动的教授出差。
还是那句老话,身份是最好的掩护。
这个老关什么来路?怎么就猜到了这个。
南雁很快淡定下来,“关师傅您说玩笑呢,我师傅落难到了咱们那边,看咱们陵县民风朴素就常住了下来,跟干校有什么关系?”
老关定睛瞧了南雁一眼,“嗯,去干校也算落难吧。”
得。
还是没糊弄过去。
佟教授紧张的很,这比他第一次出国时还要慌乱,彼时还有其他人一同陪着,年轻人们想着学到本事报效祖国。
而现在,他……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着瞬间变了态度的年轻女同志,老关笑了起来,“咋的,不怕?”
“怕,但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厂长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老关夸赞了一番,“可以啊,心态不错小丫头。”
他看了眼佟教授,意味深长的说道:“咱们工人有社会地位,厂里的总工那更是可以横着走。”
有地位,又有技术。
瞧瞧这位佟总工,态度也忒卑微了点。
别说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骄横了,连自信都没怎么样,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这么一个人,不对劲。
早前做地下工作的老关最擅长观察,他倒是没敲出南雁有什么不对劲。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年轻了点,还没修炼成精的老练,刚才被自己一诈就露出了小尾巴。
不过年轻嘛,情有可原。
南雁这下反应过来,她习惯了佟教授的谦和,倒是忘了过分的谦和会显得卑微。
而作为工厂总工的佟教授于情于理都不该卑微。
不过人是好心提醒,并没有直接捅破天,也就是说没有敌意?
南雁松了口气,递给佟教授一个蒜瓣,“谢谢关师傅提醒,我们往后注意。”
被拍了下胳膊的佟教授稍稍回过神来,意识到南雁这话的意思,心头也稍微轻松几分。
不会被举报。
那就好。
老关留意着两人神色,觉得挺有意思的。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倒是这年轻姑娘更稳重些。
他站起身来,这动作让佟教授犹如惊弓之鸟,几乎要跟着站起来。
南雁把人拉拽住,口型示意他“吃饺子”。
不用管老关做什么。
老关去工作台那边,研究他们正在搞的图纸。
“你年纪轻轻的,图纸画的倒是挺不错。”
这话让南雁有些奇怪,“您分得清哪是我画的?”
“你的线条略微有点生,仔细看倒也能分辨的出来。”
南雁:“……”就当你在夸我了。
不过这话倒也没错,比起佟教授的图纸,自己的确是欠缺了些火候。
老关拿着图纸过来请教。
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来路,但态度十分和善,再加上提出的问题都很仔细,一时间倒是让佟教授不再惶恐,专心讨论起了图纸。
南雁还在想老关的身份,瞧着对图纸十分熟悉……
机械厂里的工程师?
毕竟工程师对图纸最是熟悉。
你让代海平这个副厂长来搞这个,都不见得能厘清其中逻辑。
行政职务和技术职务本来就有不小的区别。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代海平的一句“厂长”让南雁惊掉了下巴!
竟然是机械厂的厂长?
可厂长不是姓白吗?
白厂长呵呵一笑,“我当年搞地下工作的时候,组织代号老关。”
得,被动破案了。
老……白厂长刚出差回来,听说了车间的事就过来瞧瞧,他观察许久发现这俩人没吃饭,就折回家带了些饺子过来。
代海平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这是自己这边的人,倒是让厂长破费了。
至于佟教授的身份被戳穿这事,他压根不知道,更别提老战友瞒着他,压根没说佟教授的真实身份。
又多了份其他味道的饺子,倒是让车间里热闹了一番。
白厂长瞧着傻不愣登被蒙在鼓里的副手,也没再多说什么。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他这么傻乐呵去吧。
这一年的除夕,南雁是在车间里度过的。
钟厂长在这边待了几天就回去了,撇下南雁和佟教授在这边跟机械厂的工人商量生产线的事。
再度回到车间的南雁甚至还操作着机床、铣床、刨床加工零部件。
“小高工你这手艺可以啊,都能来咱们厂当熟练工了,你不是肉联厂的工人吗,咋还会机床操作?”
南雁面不改色,“嗨,跟切肉一个道理,无他,手熟尔。”
机械厂的工人们闻言纷纷面露赞叹,“小高工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牛皮吹大发了的南雁虚心接受夸奖。
觉得自己越发像是吃技术饭的技术骨干了。
有技术好啊,那是实打实的东西,到哪里都能有口饭吃。
社会是螺旋上升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第三次工业革命,工业4.0。
技术总不会欺骗人。
南雁看着神采焕发的佟教授,工作真的很神奇。
治好了佟教授的患得患失,这些天来他一天比一天的精神,用他自己的话说,仿佛回到了年轻那会儿。
年轻气盛嘛。
就连跟人争辩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好在机械厂里的工人和工程师倒没觉得什么不对劲,毕竟像白厂长那样敏锐的人到底是少数。
整个的生产线可谓从零开始,东北这边也有几个大型的肉联厂和制药产线,但并不生产胰酶、胰岛素,这也就导致即便是去其他制药厂学习,也学习不来。
机械厂的工人们更明白什么叫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只能从头来。
南雁和佟教授他们是二月四号到的这边,回到陵县已经是四月下旬。
一去两个半月,又没什么消息传来,肉联厂里的人都觉得南雁可能跑路了。
至于跑到哪里不知道。
同样有这猜测的还有红武公社的社员。
他们议论的更多。
有说南雁去了东北找林业的坟去了。
有的说看到南雁跟一个男人一块离开,现在渺无音讯大概是被那男人给杀了丢到河沟或者井里。
还有的说南雁卷了林家的钱,把肉联厂的工作岗位卖掉,跑人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起初胡秋云还真以为南雁是出差去了。
但后来她特意进了城,去肉联厂那边打听了下,发现那边也不知道南雁的行踪,就觉得这事不对劲。
“是不是你们把我闺女给卖了?”
那个臭丫头,当初一心想着婆家,现在好了被她那好婆婆给卖了,满意了吧?
刘焕金也没想到南雁一走就是几个月,就年后还打了个电话过来,后来就没什么消息了。
她也慌啊。
可去肉联厂那边打听,那个骆主任也只是交代自己,“小高同志在忙工作,忙完就回来了,嫂子你别担心。”
能不担心吗?
“那能不能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写封信报个平安也好?”
“我回头问问看。”
然后就没了下文。
厂长出差了,骆主任也不在厂里,刘焕金跑了两次也没遇到。
胡秋云来找她要人,她还在头疼自己该找谁要人去呢。
“南雁是去忙工作,等她回来我让她第一时间回家去看您。”
“忙工作,之前就说忙工作,谁家忙工作还能忙得几个月不着家,我那好好一闺女,嫁给你们儿子没享几天福就没了下落,我可怜的雁儿呀。”
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的人,刘焕金头疼的要死。
哭能解决问题吗?
要是能把南雁哭回来,她也哭,一天到晚的哭!
四月下旬早已经开春后忙活起来,但又没那么忙。
胡秋云在鸭圈这边一闹腾,把正在公社办公室里和姚知雪讨论肉鸭饲养的赵留真给惊着了,“南雁这出差也真是的,好歹给家里写个信报个平安。”
她倒是隐约有些猜测,想着南雁就跟那些搞蘑菇蛋的专家一样,得隐姓埋名断绝和家里人的联系。
但这保密等级没那么高吧?写个信总归是可以的。
姚知雪也不知道南雁那边到底什么情况,瞧着赵主任跑过去劝架,也跟着过去。
远远就听到那尖锐的声音,“我可怜的闺女呀,你要是没了就托个梦给我,你老娘再没本事也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姚知雪:“……”这到底是盼着闺女好,还是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大概明白为什么南雁对付刁钻的人有那么一套,原来南雁家里的经比自家的还难念。
公社里的鸭圈鸭棚是前段时间才盖好的。
刘焕金拿出八百块,公社出了八百块,肉联厂那边出了两千五,其中四千块钱购置了五万个鸭蛋。
剩下一百块则是用来盖鸭圈鸭棚。
买来鸭蛋得孵鸭苗,光靠母鸭那哪够啊。
鸭棚里面是清一色的火炕,二十四小时有俩人盯着温度,保证温度合适能孵出小鸭来。
从三月初就开始忙活,头一批孵出来的小鸭已经满地跑的撒欢。
胡秋云找来那会儿,刘焕金正在鸭棚里喂鸭子。
也不舍得用粮食,就把秸秆剁的细细碎碎,连带着麸糠搅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