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情况他亲眼所见,要是从重处理那程明肯定得吃枪子。
但他到底是下乡的知青,又是上海那边过来的,家里头虽然成分不太好,却又有个早些年从事革命工作的亲姑姑。
那边希望能够争取当事人的谅解,对程明宽大处理。
至于谅解的法子嘛……
“……他自身对革命没贡献,但家里的亲人当年抛弃富贵生活去了延安,也是值得肯定的。目前我们是两个方案,第一呢将程明送到监狱里去关上个两三年,第二就是他跟你赔礼道歉,再给你一些精神损失补偿,把他放回去。”
程明的姑姑亲自打电话过来,陈部长自然不想把事情做绝,人家在首都工作呢。
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不好开罪。
“这次对程明而言也是一次难忘的教训,相信往后他会痛改前非,我们也要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嘛。”
南雁听出来了,陈部长是希望自己选择第二个方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再当哑巴听不懂怪没意思的。
“我听陈部长的,也不用赔礼道歉了,我不太想见到他。”南雁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非真的原谅程明,而是给你陈部长这个面子。
“成,那回头我让他写一封道歉信。”这些面子上的工程还是要做一下的。
他的确是忽略了程明当时那举动对南雁造成的心理伤害。
“补偿方面,我多给你争取一些。”
南雁强调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只是我不想给林业丢人。”
“明白明白。”这事算是处理好了,陈部长转移话题问起工作的事情,“在车间工作还适应?”
他改主意了。
既然南雁给自己面子,他多照顾下也无妨,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会帮她调整工作。
“挺好的,师傅很照顾我,工友们人也很好,而且在车间能学到很多东西,我还没来得及感谢陈部长您给我安排这么好的工作呢。”
陈部长看着这人由衷的喜悦,又多问了句,“工作能干得来?”
“没问题,等回头我把这边工作干熟练了,再去其他岗位试试,把这些工作都吃透了了,多学点东西总归是没错的。”
陈部长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想多了。
到底是乡下出生的苦孩子,吃苦自然没问题。
能够拥有工作身份就是天大的喜事,哪还会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呢。
“那成,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就跟你们厂长说,他要是不给你解决,就去武装部找我,我给你撑腰。”
人就是这样,我没许诺你给我提要求我多少会有些不乐意,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反倒是想要多帮帮你。
人性这回事,国企也好,律所也罢南雁见得多了。
不管怎么样陈部长都是个帮助过自己的好人,她还是很感激的,笑着应了下来,又是跟陈部长多说了几句这才回车间继续忙。
车间里其他工友可是瞧见了的,武装部的陈部长亲自过来找南雁说话。
怎么没来找他们?
之前就有人说,小高的工作是武装部这边安排的,现在可算是证实了。
都说朝廷有人好办事。
能跟武装部这种实权部门的干部有交集,小高这个同志有的东西可不止一点点啊。
关键是人还不觉得这有什么。
难得的胜不骄。
倒是没有人在南雁面前瞎嘀咕什么。
一个车间的点头之交罢了,交情还没到那份上。
一月份过半,眼看着春节快到了,大家对即将到来的春节年假更感兴趣。
尽管只有三天。
但春节可不止三天假期,还有八斤肉呢。
这要是两口子都在肉联厂工作,那就是十六斤。
十六斤肉啊,那可是妥妥的富裕家庭。
跃进路上有日化厂、制药厂,可谁不羡慕在肉联厂工作的人呢?
南雁就拥有十六斤肉,毕竟汪解放要把自己的新年福利让给自己赔礼道歉。
这肉还没拿到手,周六上午陈部长让人送来了五百块钱。
程明赔礼道歉的诚意,一下子就拿出五百块,这可真是诚意十足。
要知道南雁来县里上班,刘焕金觉得她刚来厂里工作用钱的地方多,拿出三十块钱给她,那已经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当然工厂食堂吃饭用厂子里发的粮票不用钱,除了下馆子以及在废品回收站花了些钱,南雁倒是没什么开支。
如今多了五百块钱的进项,她决定下午多去拿点肉,明天让公爹林广田炖上一锅红烧肉。
至于那封道歉信,南雁瞥了一眼就撕碎丢到了垃圾桶里。
下午来接南雁的是林蓉。
小姑娘最近刚学会骑自行车,赶上公社有人来县里头办事,就骑车一块过来。
瞧到南雁拎着油纸包和几根大骨头出来,林蓉兴奋的招手,“嫂子。”
南雁骑车载着小姑娘回家去,路上提问了几个问题。
林家小妹磕磕绊绊的答了出来,小脸都有些挂红的不好意思。
“挺好的,那有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吗?”
“有。”林蓉看不太懂物理化学。
她是真的看不懂。
甚至连描述问题都有些困难。
回到家后吃过饭,林蓉就抱着书和被子去南雁屋里头,把自己塞到被窝里请教问题。
北方天冷,这边也没有烧炕的习惯,冬天全靠盖厚实被子,顶多弄俩汤婆子取暖。
电热毯?
虽说村里头拉扯了电线,但舍得开灯的都没几户人家,谁舍得用电热毯,何况现在也没有这东西。
床上顿时拥挤起来,也暖和了几分。
南雁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跟林蓉一点点讲物理课本第一册。
堂屋里,刘焕金看着西屋那边还亮堂着的灯,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这都快十二点了,怎么还不睡?”
林广田把人拽回被窝,“又不是小孩子,爱上进是好事,大不了明天睡个懒觉。”
冬天大家都犯懒,睡懒觉也正常。
来回看什么看,再把自己折腾病了那才叫一个遭罪。
林蓉学到后半夜,躺下睡觉时都是那迷人的牛顿第三定律,一颗苹果砸到自己头上,又弹回了树上。
她被砸了满头的包!
听到身边浅浅的呼吸声,她在黑夜中笑了笑,往上扯了下被子闭眼睡去。
……
周末的时候胡秋云找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亲妈来看闺女,谁能说一句不是?
至于刚巧赶在饭点上,还拉着家里头的大孙子一块过来,到底啥心思大家也都门清。
刘焕金到底没有开口赶人,毕竟是南雁的亲妈,自己张口就赶人不合适。
南雁大概知道婆母的心思,不过她可没想着留胡秋云两人吃饭。
“我挺好的妈你不用担心,这都快晌午了你赶紧回家做饭吧,别饿着我爸我哥他们。”
看她这话说的,多孝顺!
胡秋云闻到了肉香!
然而闺女的话让她心头冰寒一片。
留她娘俩在这吃个饭怎么了?
咋的,有了婆家就真不打算认娘家人了是吧?
胡秋云刚想要开口,大孙子先嚷嚷起来,“我不回去,奶你说了带我来小姑家吃肉的,我要吃肉。”
小孩子也过得苦,但高家可不止高裕明一个孙子,裕欣不也是高家的孩子吗?
怎么没见带着她来?
可别说怕带俩孩子来吃穷了林家。
分明就是重男轻女。
南雁多少还算了解这个便宜母亲,听到这话耷拉下来一张脸,生拉硬拽把胡秋云拽到院门外,“妈你什么意思,生怕我在林家过得好,非要给我捣乱是吧?你这样做我在公婆和小姑子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往后他们见到我咋想,哦,死赖在我们林家就是贪图那份工作,想要给娘家弄点油水,我还有没有脸见人?”
胡秋云看着红了眼眶的女儿有些慌了,连忙拽住大孙子,“不是雁儿你听娘解释,这不是裕明嘴馋,想要吃点肉解解馋吗?你让他一个孩子敞开肚皮吃能吃多少?”
能吃多少?能吃下一头牛!
南雁能信这鬼话才对。
她今天留下这爷孙俩,信不信下周末老高家拖家带口的全都来蹭饭?
这就是个糊涂蛋的娘,被人三言两语一挤兑哪还管自家姑娘的面子与死活?
南雁也不想遂了她的心愿,省得回头没完没了的纠缠。
“他能吃下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回头村里人肯定会说小高庄的高老黑家真不是个东西,欺负人家死了儿子的老林家。”
胡秋云有些心虚,“就来吃个饭,怎么能是欺负人?我来看我自家闺女不成呀?”
“你真是来看我的?咱们整个公社走一圈,你看有哪个娘家人来看闺女是专门挑人饭点来的?你信不信回头这话传出去,大家都说咱老高家是要饭的,往后还有谁敢给老三说亲?”
高北辰的婚事是胡秋云最愁心的一件事。
提这事一提一个准儿。
果然胡秋云脸上十分迟疑。
“奶,我想吃肉。”
高裕明拽着他奶奶的胳膊摇晃个不停,说好了带自己来小姑家吃肉,咋能说话不算话呢。
孙子的祈求让胡秋云摇摆不定。
南雁瞪了一眼,“你知不知道林业他三叔家也在盯着我,林家就剩下我公爹和三叔两支,我这一辈就林建国一个儿子,你再这么胡闹信不信我公婆把这工作给林建国?”
“那怎么行,这是你的工作!”
“这是林业用命换来的工作,是安抚烈属的,按照咱们国家的规定,没有孩子的烈士父母才是第一继承人。媳妇能改嫁爹妈可不能,现在我是在工厂上班不假,但谁说这工作就是我的?”
南雁的声色俱厉让胡秋云悻悻——
这不是她闺女,这分明是她老子。
胡秋云一脸委屈,“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我,我走还不成。”
南雁闻言叹了口气,“我这才工作几天?妈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起码让我把这工作落实了,我是老高家的闺女,难道还能忘恩负义忘了亲爹娘不成?”
给一巴掌,再给点甜言蜜语。
胡秋云拉扯着哭哭啼啼的大孙子回去了。
南雁目送两人离开。
先弄走再说,至于忘了亲爹娘这事……
她又不是没干过,不一样过得好好的?
南雁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这才折身回家,一扭头就看到林蓉站在门内。
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嫂子,其实让大娘留下来吃饭也没什么的。”
大家就是没怎么吃过肉,谁不馋肉呢?
“请神容易送神难呀傻姑娘。”
林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要是回去胡说,对你名声不好。”
“不会的,大人的世界要考量很多东西,不过我希望你永远不需要知道这些。”那些讨厌的成年人世界的法则,并不是多好的东西。
林蓉的确不太懂,“我只是希望你别为难。”要是之前她肯定觉得嫂子在跟她妈唱双簧,但现在林蓉知道,嫂子不是那样的人,她是真的不喜欢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