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们年轻力壮倒也罢了,可卖力气能卖多久?
再过几年干不动了呢?
或是万一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岂不没钱抓药看病?
而且就是这么一座小小的寒酸的客栈,可能就是许多走投无路的女人们心目中的天堂,唯一的指望,乃是比女学更加立竿见影的所在。
短短片刻间,度蓝桦已经决定拉她们一把。
阿德和韩东也是唏嘘不已。
了解了基本情况后,三人才开始用饭。
虽然烹饪手段简单,但味道确实还可以,最难得的是量大管饱,对普通百姓而言再实惠不过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日头开始偏西,摊子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急着赶路的走了,住店的也纷纷去后头客栈休息,只剩下他们三个不紧不慢地喝茶。
时值春日,处处草长莺飞,倒也有不少人出城踏青赏景,吟诗作画畅爽胸怀。
可此处道路坑坑洼洼,四目皆是荒草,勉强一片野花也实在没有多少动人之色,三人这么坐着就很扎眼了。
包括林娘子在内的好几个女人已经或明或暗看过他们好多回了,又过了会儿,林娘子亲自过来,神色警惕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干啥的?”
若说打劫,瞧着也实在不像。
度蓝桦往她身后瞅了眼,善意提醒道:“我们没有恶意,而且……你的棍子露出来了。”
被戳破的林娘子也不尴尬,反而光明正大将棍子杵在地上,“我们这儿把地皮子掀翻了也挖不出一两银子!”
见她敌意颇重,韩东从怀中取出衙门的腰牌晃了晃,又平静道:“我们是衙门的人,不是坏人,这位是新任肖知府的夫人,姓度,想必你也听过她的名声,大可以放心。
而且林娘子,我娘也是年轻守寡,一手拉扯我和妹妹长大,我们真的是很佩服你的。”
林娘子看向韩东的眼神顿时柔软许多,不过马上又警惕起来,“衙门的人找我作甚?
我打人可都是有数的!”
若有人讹钱,那是万万没有的!大不了去大牢走一遭,还管饭呢!
度蓝桦失笑,拍拍身边的空凳子,“坐下,坐下说。”
云汇府每日往来客流量很大,连带着这家客栈也时常有天南海北的客人打尖住店,消息往来远比别处来的更多更快。
林娘子确实曾听几个说书人和过往客商提到过度夫人的名头,见她这般和气,忽然有些惶恐。
过去三十多年的苦日子硬生生给她打磨出一层厚厚的外壳,她习惯了对外界保持警惕,可内心却又十分柔软,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若度蓝桦一来就摆出知府太太的款儿,林娘子早就撵人了,大不了就是个死么。
可现在?
她脸上浮现出一点与女儿妞子如出一辙的臊红,不大自在地扭了扭手脚,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我站着就行。”
度蓝桦了然一笑,倒也不勉强,“我想问问葛大壮的事儿,他生前都喜欢跟什么人来往,做些什么?”
林娘子脸色突然一变,烦躁道:“不知道!以前衙役不都来问过了吗?
他死那会儿我们娘儿俩跑了都一年多了,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竟转身就走。
度蓝桦立即起身跟上去,又摆手示意阿德和韩东不必跟着,同时语速飞快道:“他生前认识一个叫胡兴业的公子哥儿么?
就是城中胡记香料铺的三少爷。”
林娘子的身形突然顿了下,度蓝桦心头一喜,正以为对方要说什么时,却见林娘子猛地转过头来,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失望,“度夫人,我们早就听说肖大人是好官,您也是比那些捕头更厉害的好人,可,可为什么放着旁的坏人不管,非抓着这个案子不放?”
朝廷不该是保护老百姓的么?
它们管不了的事儿别人替它们管了,难不成还有罪了?
不该是这样的道理。
度蓝桦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是觉得葛大壮那样的人渣败类死有余辜,所以希望凶手能够逃脱,对吗?”
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之前的衙役什么线索都没问出来了。
因为林娘子不肯说,而他们又不能为难一个本就苦苦挣扎,艰难求生的寡妇……
林娘子用力抿了抿嘴,没做声。
度蓝桦又问:“可你想过没有,凶手为什么要杀葛大壮?
或者说,凶手真的是为民除害才杀死他的吗?
当然,我知道你们可能并不在意这些,那我换个说法,你又怎么能保证凶手没有再杀别人?
没有杀害其他像你们一样无辜的老百姓?”
万一凶手根本不是报复,而是被雇佣的买凶杀人呢?
或许他手上早已沾满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
林娘子显然没有想过这一点,整个人都愣住了。
度蓝桦趁热打铁道:“如果他真的做了别的错事,你分明有线索却不肯说,岂不等同于帮凶?”
林娘子黑黄的脸都惨白了一点。
“方才你说我和肖大人是好人,说明你对我们也是有过期待的,”度蓝桦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么可不可以再期待一点:如果事后能够证明凶手真的是行侠仗义,或者说有别的不得已的苦衷,我会说服肖大人对他从轻处罚?”
林娘子的眼睛猛地亮了下,“当真?”
“当真。”
度蓝桦郑重点头,“所以,你觉得葛大壮是谁杀的?”
林娘子的眼神有一瞬间迷茫,“我不知道。”
度蓝桦不由一阵失望,可也能判断出她没有说谎。
“那么,他生前曾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吗?
认不认识胡兴业?
有没有干过什么值得人豁出命去复仇的坏事?”
林娘子的手心慢慢渗出汗来,她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良久才干涩道:“我真的不知道。”
之前的不知道是真的,但这个,并不是。
度蓝桦还要再问,林娘子却哀求道:“夫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度蓝桦知道她不是真的一无所知,而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我可以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现在,我们来说另一件事。
刚才妞子有没有跟你说我很喜欢她?”
林娘子被这个突然跳跃的话题闪得懵了会儿,良久才点头,带着点感激道:“是,您还给了她糖,一定很贵吧?”
度蓝桦开门见山道:“我觉得妞子很有潜力,想收她做个侍卫,你意下如何?”
“啊?”
林娘子现在是真的懵了,“啥,侍卫?
谁?
妞子?”
一直以来,妞子都因为远超常人的体格被人嘲笑,可娘儿俩都觉得好歹能比一般女人容易糊口,多年下来都习惯了。
可现在突然有位贵人说妞子很好,不是一般的好,还想要了她去!
一时之间,林娘子这个当娘的脑子都乱了。
度蓝桦点点头,“对,她现在年纪还小就已经有如此资质,若好好训练,来日不可限量。
我知道突然说起你可能很难决定,但我也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你答应,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她。
还有,就事论事,妞子的事和刚才那件事不会混为一谈,你不必怀疑我是不是故意要挟,分开考量就好。”
显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林娘子已经被接踵而至的庞大信息量搞晕了,直到度蓝桦放下一句“我明天早上再来”时,她还傻乎乎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当晚,度蓝桦就把林娘子那头的事情说了,又提到免税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