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白爱春对于那些未知的东西,其实也没那么恐惧了。
房间里很黑,他的老花眼连手边的东西都看不清,可对于这间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每一件物品摆在哪里。
他还记得当初刚从单位分到这间房子的时候,大儿子还在念小学,最小的闺女才蹒跚学步,因为两口子都要上班的缘故,不得不把乡下老娘接过来带孩子,那么小的两居室住了六口人,着实有些拥挤,可对于当时的住房条件来说,有六十来平,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已经十分体面了。
一家子住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肯定磕磕碰碰,但回想起来,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等最小的闺女也到了上托儿所的年纪后,家里就不太需要他老娘搭把手了,加上前头两个儿子越来越大了,需要更多的空间,白爱春就和自己媳妇偷偷商量了,将老娘送回了乡下老家,让乡下的兄长照顾,当时因为这件事,家里也闹过不愉快。
在此之前,白爱春从来不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老家的房子宽敞,让老娘回去养老不是很好吗,再说了,他也给了大哥赡养费啊。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有了这个前因,才让几个孩子有样学样,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他悲怆地喊道,粗糙的手掌用力拍打着轮椅,拍打着自己因为不常使用有些萎缩枯瘦的双腿。
婆娑的泪眼中,他看到了从黑暗中朝他走来的瘦小影子,明明眼花的连周遭的物体都看不清,偏偏就是能看到那个影子。
白爱春的思绪恍惚间来到了前几天的深夜。
临睡前,他又一次叹气了。
前不久他们退休职工体检,白爱春的体检结果很不好,各项指标都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医生甚至没开什么新药,只说了让他按照以前的剂量吃,然后该吃吃该喝喝,别亏待自己。
言下之意,不就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吗。
卓芳的体检结果比白爱春好一些,可也有很多老年人的常见病,各种药品是断不了的,这些年两人的退休工资,大半都贴补给医院和药店了。
体检结果一出来,白爱春的精神头就不好了,时常长吁短叹,而且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想儿女们陪伴在身边。
那天临睡前,他给三个儿女分别打了电话,说了体检结果不太好,希望几个儿女都能回家吃顿饭,陪陪他这个老父亲。
大儿子说家里有孙子孙女要照顾,脱不开身,小闺女说医院里的医生都是骗人的,夸大事实就是为了多赚点医药费,让他别听医生瞎说,就把电话给挂断了,显然也不愿意来看他。
至于远在丑国的二儿子,白爱春更不抱希望,干脆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他都要死了,没一个儿女能来身边陪伴,白爱春苦思冥想都想不透,为什么自己生了三个孩子,却没一个孝顺的。
临睡前,老伴安慰他,据说他们这一片要拆迁了,等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儿女们不想看他们,为了拆迁款,两个儿媳妇都会撺掇他们回来的,可拆迁的消息都传了多少年了,白爱春担心自己死之前都等不到那一天。
他哪里知道,其实这一片拆迁其实已经定下来了,只是还在分批次通知,而老两口不怎么出门,贴在社区告示栏上的公告他们自然也没看见。
那个时候,他们家二儿子因为早一步透过国内朋友的内部消息得知,已经在飞机上,马上就能回到国内了。
当天半夜,老伴卓芳起夜去厕所的时候,白爱春还辗转反侧,直到厕所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
白爱春吓得顿时坐了起来,然后扶着周边的一些物体,借力站起身,蹒跚走到发出声响的卫生间。
他的腿脚不好,走到的时候,卓芳后脑勺的血已经留了一地,还有些微弱的气息,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在喊人救命。
白爱春吓得差点没抓稳边上的扶手,慌乱之中,他第一反应就是去客厅用客机打电话叫救护车,只是刚一转身,另一个恐怖却充满诱惑力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大脑。
医生说他快死了,儿女们都不信,不愿意回来,可要是真的死了呢?
当然,死的那一个不是他,而是不小心摔倒的老伴,这样一来,儿女们是不是得回来奔丧,自己是不是还能在死之前,清醒地见到三个儿女?
抱着这样一个想法,白爱春将身体转了回去,流着泪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老伴。
她那么大年纪了,摔那么重,流那么多血,即便抢救,也只是多开一刀,多受一份罪而已,等她走了,自己再过不久也会下去陪她,总好过等自己走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儿女们嫌弃来的好。
白爱春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卓芳身下的血越来越多,直到眼睛那一丝小缝也彻底闭拢,呼吸声渐渐消失……
他枯站了许久,然后木然地走回卧室,整整一个晚上,等到九点多,天彻底亮堂,外头也车鸣声一片的时候,他才走向客厅,拨打了急救电话。
期间,他都不敢去卫生间再看一眼。
“救我,爱春,救我……”
卫生间的灯突然亮了,白爱春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受不了强光的刺激,骤然闭紧。
耳边是听了六十来年的熟悉声音,他攥紧大腿上的裤子,害怕又愧疚地看向亮光的方向。
“救我,爱春,救救我,救救我……”
就如同那个深夜一样,枯瘦的女人倒在血泊里。
她的脑袋扭转至客厅的方向,眼睛黑压压的,在明亮的卫生间里。
“爱春、爱春、爱春……”
一声声呼唤,像是催命的符咒,从一开始的深情悠长,到后来越发急促凄厉,声嘶力竭好像要扯破人的耳膜一样。
白爱春瘫倒在轮椅上,真的面临这一幕时,他还是恐惧了。
随着最后一声高亢凄厉的叫声落下,卫生间的灯泡承受不住高压爆破,房间里再次陷入黑暗寂静。
白爱春感受到身边气温骤降,两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用力收拢。
“呃、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