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派去取解酒汤的宫人回来了,朕便命他们将阿姊带到偏殿去照顾。至于朕自己,不得不开始思索——
朕许了谢镜愚,那就一定要做到:即便只是在朕心里许诺。
但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活计。内侍监的话本女人随便推拒,宗正寺和满朝大臣却不是好糊弄的。若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朕想不出他们会忘记催促朕立后生子。而若要在立后和生子之间做个判断,那自然是后者比前者重要;只要有太子,皇后什么的都是小问题。
那么,老问题又来了:宗室里有得是男孩,缘由呢?
谢镜愚那个好南风的借口肯定不能用,相同的理由只会给朕和他都带来麻烦;剩下的,朕只能想到不育了。
说实话,这比好南风还丢面子;然而是最彻底的,相对来说也比较方便施行——朕只需要假意收几个女人在后宫,封住她们的嘴;过个几年,毫无子嗣动静,不用朕开口,满朝文武就会明白了。届时朕再装得着急一些,想从宗室过继个儿子到膝下便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至于过继哪个……
朕粗略地想了想,没什么中意人选。再想到下任天子的出生时间,朕顿时又恍然——要么朕至少等个十八年过继他,要么朕过继的儿子是他的父亲。
战线太长,演戏也颇费精神……可朕再一想,又莫名开心。十八年比三十五年早到,谢镜愚来得及看到朕后继有人;暂且不说这能不能完全消除他可能的负疚感,但肯定能消除部分。
这个计划完全可行,但前提条件是谁都不知道。毕竟,就算谢镜愚破天荒地不反对,阿姊知道也会气到爆炸……
朕愈发打定了主意。
次日便是元正。新年伊始,众臣都显得很是活跃。贺词不断,贺仪也摆满了太极殿前的广场。但在诸人之中,朕只特别注意了三个。
其一显然是雍蒙。就如同雍至与谢镜愚说的一般,他对吏部侍郎这个新身份相当适应,适应到简直能用游刃有余来形容。朕都不需要看他的工作情况,光看他的贺仪就明白——
他献上了一本《后稷农书》。此书编纂于近千年前,除了后人引用的部分,早就散佚不存。然而,雍蒙却利用他在文人墨客中良好的人际关系,花了近十年功夫搜寻遗迹,竟真被他拼出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尚有缺漏之处,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雍蒙这么说完全是自谦。因为司仪刚把《后稷农书》这四个字报出来,金殿已然轰动,人人都在惊呼。司农卿焦平更是激动得两眼放光,只差老泪纵横。
瞧,朕就说雍蒙把满腔抱负藏得厉害,这件事他干了近十年朕都不知道。然而,此事确实无关叛乱,探子不注重也情有可原;而且说句实话,这本书大概是朕即位以后收到的、最合心意的贺仪了。
“魏王实在有心,朕重重有赏!”
雍蒙伏地叩首,而后道:“臣谢过陛下恩典。但臣以为,若是陛下能将这些赏赐交给司农卿,那臣的努力才算是真正没有白费。”
朕不由哈哈大笑。“准了!焦卿,还不速速谢过魏王?”
至于朕注意的第二个人,则是松仁松赞。光看他的眼睛,朕就能察觉后头不甘现状的野心。杀了他自是一了百了;但就如同朕和谢镜愚说过的,即便留他一条命,朕也有得是办法继续整治他。故而,发现他悄悄地打量满殿官员,朕也没指出来——吐蕃如今势弱,朕到时候再叫李囿做几手准备,保管叫他忙得焦头烂额,搞不好都要后悔当时没战死。朕来阴的还能博一个仁德名声,何乐不为?
这其三么,则是回纥的使者。
党和提前回陇右时,用的便是回纥与沙陀虎视眈眈的借口;但实际上,这也不全是借口,不然也不能说服其他大臣。如今,距离匈奴被灭已差不多两年,回纥诸部壮大,边界已逐渐靠近陇右道。吐蕃新臣,他们这两年应当不会轻举妄动;但再过几年,就算他们不动,朕也要让党和动了。
有这种想法,即便要保密,朕也得先与党和通通气。但太极殿大宴后,朕还没来得及宣党和,刘瑾就进来说党将军求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朕暂且把回纥的事情压了压,打算先听听他想说什么。党和见朕还是有些局促,但还是很快地说明了来意——
陇右气候恶劣,常年都是黄沙漫天。他还好,几个儿子也还好,但他的夫人出身江南,近年来愈发吃不消。故而他想求个恩典,让朕同意将他夫人和女儿留在兴京。
大将自愿把家眷留在国都,这是历代皇帝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这事儿你自己做便是了,为何要禀告朕?”朕不由扬眉。虽然党和常年在外征战,但兴京城里又不是没他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