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不由嘀咕起来。朕还是九皇子时,极其不起眼,雍蒙的光环把朕盖过去很正常;但说到没一个,岂非太子哥哥也包括在被雍蒙比下去的范围内?平心而论,太子哥哥能被立为储君,确实沾了嫡长子的光;可事实和说出口是两回事——
雍至这么说,是只有他这么想,还是大家都如此心照不宣地默认,甚至包括雍蒙自己?
雍至没察觉到朕的心思。“如今大局已定,陛下肯定也知晓,臣不怕说实话。当年太子薨了,父皇要重新立太子,臣等都以为会立老四。”
他说的这个朕确实知道。“确实,朕也如此以为。”演戏演全套,不是么?
“到头来,我等却发现,”雍至又道,略有自嘲地一笑,“父皇不愧是父皇,看得就是比我等深远。陛下即位至今,还不到五年。然而,匈奴灭了,吐蕃臣了,西北西南全数平定。如若不出意外,二十年内都不会再起波澜。如此辉煌的功绩,莫说老四做不到,就怕连父皇都没预料到。”
“得得,朕都被你夸得飞起来了。”朕赶忙叫停,“还有,别以为用父皇的名头给朕戴高帽,朕就会收回成命。”
雍至顿时又变成一副哭丧脸。“陛下,臣知道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是,”他稍稍放软声音,“给臣等调个闲职总可以罢?”
“那怎么行?”朕拉下脸,“若朕说要封你们官职,却给可有可无的虚衔,传出去得多难听?便是你们不介意,朕也介意得很。再者说了,诸位哥哥都是天潢贵胄、人中龙凤,怎么就担不得一般人担得的职位?今日之事若是有第三人知道,朕才要担心二哥的脸面呢!”
“陛下,臣还是觉得不太妥当……”雍至持续犹豫。
话说到这份上,朕已经完全明白了雍至的来意。事情多是一回事,要考核是另一回事,怕朕生疑才是他真正担心的——
光看他刚把雍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没有一个形容词往野心勃勃上靠就能发现,雍至一点也不傻。朕做事目的明确,手段又雷厉风行,然而陟罚臧否并无异同;若说在朕手下做事可能有风险,唯一的风险仅可能来自朕本身。
简单来说就是,只要朕真的放心让他们出任实职,不管多麻烦,他们都能做。
朕有心点开雍至肯定受了好几个人的委托才前来汤泉宫探听口风的事实,但转念一想,适度留有模糊的态度才能让他们继续收敛着自己。“朕说行的事情,那就必定能行。差不多的事情,四哥做得,长公主做得,你们做不得……这可真的说不过去,二哥。”朕稍稍加重了语气。
雍至还没完全放心,但朕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他再不受命就要算抗旨,只得领命退下。王若钧在他之后进来,汇报了这几日朝廷动向,让朕更确定了朕刚刚的猜想——
朕一直担心,给亲王实职,他们就有可能伺机谋反。可从亲王的角度,他们要担心的更多。皇帝授予他们实职,除了以示兄弟友爱,是不是还有试探的成分?只要他们有一个行差踏错,下场便会如同三王之乱?若如此,是不是要坚辞以证清白?
如今朝堂之上的关系还称不上特别错综复杂,种种心机已然免不了;想要任何事情都心中有数,还是不能松懈啊……
虽然朕想通了其中关节,但明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一做。雍至前来诉苦,朕自然得安抚他一番——赐他去星辰殿的小汤泡一夜。此举效果比说什么都立竿见影;次日晨起,他向朕辞行回京,眉眼之间比前一日轻松多了。
其后的日子,没什么大事发生。在别宫用不着早朝,朕可以多睡一个半时辰;用过早膳后,兴京的折子正好送到;批完一般就是午膳时辰了,用个饭再小憩,下午想研读古籍想爬山望远都可以;等到夕阳西下后,泡着温泉喝小酒,天公作美时还有白雪纷飞作伴……
嗯,怎一个乐不思蜀了得?
如此这般,直至轮到谢镜愚在汤泉宫御前听诏。他抵达时已是傍晚,朕便先打发他用膳休息。待到第二日午后的闲暇,他听得朕这些日子的安排,气得简直要磨牙:“陛下真是挑得一手好日子。”
朕知道他在暗指什么,不由嘿嘿一笑。到了年底,多多少少会忙点。“不过是些年年都有的琐事。朕不在京中,你们还会更省事。”
“是么?”估摸着朕实在太得意,谢镜愚真的要磨牙了。可只过了一会儿,他就自己平静下来:“陛下即位以来,怕是还没有如此放松的时候罢。”
这倒是实话。虽然之前也有类似的清闲时候,但在别宫,心态就是不同。“难得剑南大捷,朕觉得可以犒劳一下自己。”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