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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垂眸,比明珠先掉出泪来,“奶奶,您把我们当亲妹子亲女儿那样疼,从来就没个上下之分,可我们也心疼您啊,您有什么苦就同我们说说,纵然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您就当纾解纾解也成啊。”

缓缓地,明珠下榻而来,拈着条素面粉绢躬下腰替她搵着眼泪,“傻丫头,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听说怀着身子哭对孩子不大好,可不该哭。”言讫,她直起越来越越纤细的一把腰,缓缓走到门框上倚着,“甭操心我,我没事儿的。不信你瞧那些花儿,开了又谢谢了还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总是往前的。”

她极淡地对着满园的千娇百媚一笑,手指抠着门框,就像攥紧了一缕风。她对风祈求着,“带我往前走吧,我没有力气,有些走不动了。”在心里。

大概无人了解,她仍是满怀希望的,期盼着时光骙瞿而来,能裹着她继续向前,向着余生几十年奔去,别停在这里,只是,别停在这里。

侍双在后凝视她月光一样薄的背影,眼泪似开了闸的洪流,奔流不尽。直到去了青莲屋里,那一双眼肿得跟鱼眼泡似的,抽抽搭搭地坐在折背椅上,只顾着埋首掉眼泪。

小丫头子上了茶,她也不喝。青莲见状,低低一叹,“你来是替明珠开心的,怎么自个儿倒哭成这样儿?快将眼泪收起来吧,仔细哭伤了身。”

“我难受嘛青莲姐,”眼泪灼伤了脸,侍双只有帕子轻轻蘸着,“我从小无父无母,这世上,就奶奶待我最好,看她这样儿,我难受嘛!她哭一哭倒好了,却只是笑,我是担心她结郁在心,回头引出来什么大病。就是眼下,你瞧瞧,一日比一日瘦的,不是打坐念经就是睡觉。我想不通,怎么奶奶这样好的人,却总是受苦,老天爷真就是不开眼!”

“好了好了,你快别哭了,回头哭坏了身子,你家姑爷闹到这里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可担不起。唉……想来,这大概就是命吧,难说得很。好了,我去瞧瞧她,你也该回去了,省得你家姑爷等急了,明儿再来吧,啊。”

斜日花飞,青莲的留仙裙摇过桥廊流水,像一尾优雅的鱼。进了屋,就见明珠呆坐在榻上,满屋里一个丫鬟也没有,独她一个人,穿着郁金色的对襟褂,橘黄的百迭裙,倘若来一阵风,便能刮落这片枯黄的叶。

青莲亦是个不爱哭的人,近日却为她落了整个六月的雨水。眼下抑下了酸涩,绽出明媚而刻意的笑脸靠近,“今儿晚饭叫厨房做了道腌胡瓜,又消暑又爽口,你也挪动挪动尊驾,一齐到厅上吃一些?小丫鬟们见天儿说‘奶奶不在吃饭都不香了’,你就当是为了姑娘们,也陪着一块儿吃些。”

窗外又是一场日落,捱过了这一场,不知往后还有多少场。思及此,明珠恹恹地笑了,别过眼瞥她,“你也不用变着法儿的劝我,我此时不想吃,总有想吃的时候,过两日就好了。”

蝉鸣一潮压过一潮,在明珠心内撕心裂肺地喧嚣。青莲稳座于对榻,莞尔一笑,“过两日过两日,你总这么说,可一过就过了近两月了,再过两日又是多久呢?”

见她未答,她唼唼地吐出一筐话儿,“明珠,我晓得你是个不用劝的,可我也拿你劝二奶奶的话儿来劝你,你自个儿想想,你要是总这样不好好儿吃饭,爷瞧了会怎么样?他只怕比我还急呢。你想想你们俩,你心疼他,他也心疼你,将心比心的,就是为了他,你忍心这样亏待自个儿的身子?”

到底不知这话儿有没有打动她,只是见她垂眸一笑,一滴泪就砸了下来,说起些莫名其妙的话儿,“我昨儿梦见他了,他在怪我,怪我在他临走前把他冷在那里,就冲这个,他大约也不心疼我了。”

那双泪涔涔的眼抬起,如一轮玄月,残缺了一半,“我梦见我在一条道上走着,他就闷不吭声地跟在我后头,他喊我,我没应,后来他扯我的袖口,对我说:‘你别走太快,你别忘了我’,我甩开了他的手,我就将他的手甩开了,等我醒来,便内疚得要死。姐姐,我真想日子快点往前,又真怕日子太快了,我不想忘了他,我不能忘了他……”

“可是、可是日子真的过得太快了,我的心也太硬了,真怕哪天一睡醒起来,就真的把他忘记了。真怕他的音容相貌渐渐模糊,他的名字从此就只是个拱在厅里的牌位,他的身体就只是座荒野孤坟,而我,有了新的高兴日子,整日欢声笑语的,再也想不起他。”

青莲摆正了眼色,深深轻轻地望着她,“这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