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那瓶里装着水,溅湿了他的鞋袜裤腿。他赤着半身猩红着眼,死盯过来,好半天激起一笑,“我晓得你做什么生气,不就是昨儿我去了童釉瞳那里吗?我还告诉你,我今儿也去、明儿也去,你不痛快,就只管把我砸死在这里!”
实际当夜,他就回来了,罩着一件月白的华袍,在庭轩内如撒下来的一抹冷月,由明安与另两个小厮搀着兜兜转转浮浮沉沉半晌,总算落到榻上。
人影憧憧的履舄乱撞中,明安对着明珠行礼讪笑,“今儿二殿下做东,在他府内摆的席,爷有些喝多了,奶奶快着人备醒酒汤吧。……再有一个事儿,爷今儿在衙门里发了好大的火,将几位将军都打了二十军棍,奶奶就别同爷吵了。”
明珠立在厅中央,摇着叮当响的珠翠朝榻上欹斜歪倚的宋知濯睨一眼,就脸色一冷,“我没同他吵。明安,你将他扶到别处去,我这里丫鬟们不好,我就是头一个不好,也伺候不好他,千凤居有的是温柔贤淑的奶奶姨娘,你将他抬过去。”
“不是,奶奶这话儿怎么说的?”明安远眺近望的在二人身上转目不定,急请切切地跺脚,“我的奶奶嗳,我的好奶奶!谁还能贤良得过您去?您就行行好儿,纵然爷有千日的不是也有一日的好啊,您就念着那些好,就把那些略有不周到的地儿都望过了去吧。”
且望她,固执地偏着脸,反朝来往的丫鬟们呵住,“你们别忙了,该歇着就歇着去,犯不着这样儿折腾,明儿他醒了,指不定还有什么脾气要发呢,倒落不着好。”
众人一时止住,你来我去地互窥,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地尴尬,最后竟都将眼投向明安。
急得明安更是满脑门儿的汗,“我说姑奶奶们,都瞧着我做什么啊?”万般无奈下,撩了衣摆就朝明珠拜跪下去,“奶奶,算小的求您了成吗?好歹就容爷在这里住一夜,您瞧外头天寒地冻的,爷来来去去的,酒一散,岂不是要伤风?”
几双眼又都摇向明珠,像静观一场瞬息巨变的流云。谁料寂静中惊响一声,又碎得一只玉盏,唬得众人退避回首,只见宋知濯不知何时醒来,扫袖将案上的茶水泼倒在地,双目游移在明珠身上,半晌终无言。
未几,他扶榻而起,将一个摇摇欲坠的身躯稳住,朝明安甩袖,“明安!不要求她,走!搀我到‘童釉瞳’屋里去!”
他将“童釉瞳”三字咬得格外重,一字响如一鼓敲,将明珠的心腾腾震动,朝他赤眼瞪着。
真是把明安左右为难,这个瞧瞧那个看看,并不敢妄动。明珠反镇静一笑,轻声提醒,“明安,你瞧是我说的话儿不是?你们爷自有好地方去,日后再有如此,也不必扶到我这里来,我满屋子的幽香,别反叫一身浑浊之气给我熏喽。”
“明安!还不快搀我过去!”
明安到底撑膝起来过去挽他,由廊下挥袖叫来那两个小厮,东倒西歪地几个人再度踅入月下。
人人都心有余悸地瞧着,唯明珠捉裙跳入廊下,冲着院门那混呼呼的几个背影大喊,“关院门儿,谁来也不开,睡觉!”
那门一关,仿佛就将一段心浮气躁的争吵隔在门外,院里仍旧是长亭向晚,枝叶离散。却有道是千茎白发顿生愁,彩云易散琉璃剖,嗟浮生谁不朽,早教人梦里悲苍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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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 晏几道《浣溪沙·已拆秋千不奈闲》
2明陈汝元《金莲记·同梦》
第122章 恶战 这就是四年之痒
说是睡觉, 实则不然,圆案上墩着一盏将熄不熄的烛,昏沉沉地罩着四方不明, 窗外高悬半片月, 缺了的一半落在哪里, 该是湘曲缠绵,声声写绿?
透纱照影, 明珠一个身子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心事薄轻云,绕帐伴清霄。旧影缱绻着扑过来, 曾记桂梢窗前, 鸳鸯帐底, 共说梦与愿。他们的一个眼神的交汇间,便如交换了万语千言,耳鬓厮磨的朝夕,语笑欢言的晨暮好像就在昨天。明珠第一次发现,时光过得太快, 几如指端过罅的冬风秋草, 那些弥留在窗畔玉簟上的情话竟然不知不觉变作了猜疑与恶语。
眼泪砸在枕上,晕开了一朵水仙, 随之脑中四散起自己尖利的嗓音以及刻薄的话语, 有道是恶语伤人六月寒, 她有些悔之不及, 于是寄希望于明天早上, 等他回来,该好好说话儿才是。
可是早上,他没有来。
宿醉使太阳变得有些眩目, 马车的颠簸更是险些将宋知濯的五脏六腑都晃移了位。连荡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方才停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