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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见他垂在青釉盏口的两只眼,周晚棠垂眸一笑,“爷是怀疑我们给她下的毒?实话儿说吧爷,我在家时,姊妹也多,经常也是打打闹闹的,今儿不是这个扇了那个的耳光,明儿便是那个烧了这个的钗裙,丫鬟们打打闹闹更是常有的事儿,我早就习惯了,况且我的丫鬟们也有错儿,哪能就要别人的性命?”

良久,宋知濯轻吐一笑,“是你多心,我就是白问问,不早了,睡吧。”

伴着皎月轻尘,二人就倒到了床上。枕畔,周晚棠的呼吸恬静而温柔,帐顶熏球内散着玫瑰馥香,他感觉到她若有似无的体温,也偶尔触碰到她凝脂软玉的肌肤,渐渐即有什么由他身下窜起。

但意外的,他没有伸手碰她,只在她一双闪着羞涩与期盼的眼中翻过身去,于黑暗中睁眼望着帐外案椅桌凳隐约的轮廓。尔后,眼前就出现了明珠的眼,挂着眼泪冷峻地望着他,像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问心有愧地将眼阖上,就此沉入一个混浊不清的世界。

第111章 千秋 明珠的千秋万岁

夜的另一端, 秋来无信,二十五弦声未尽。月亮在玳筵揭鼓、秦娥浅唱中一片一片地被浓云吞并,像一颗寸寸残损的心。

尽管这颗心已经溃烂到麻木, 可当宋知书闻听见慧芳娇软的笑音, 仍旧由麻木中感到了一丝疼。

犹似几盏灯花迸出的烛光悄然爬过了案上的三两个玉壶、歪倒的金樽、地上的酒渍、榻侧的玉轸琵琶——绵密的疼就如此徐徐爬过了他满地狼藉的心。

“可不是我胡说啊, ”慧芳的艳裙在窗下一舞,就落在了他怀中, 并且抬过了他的胳膊将自己兜住,蛇一样伏在他胸口,仰望着他似笑非笑的唇锋, “我真瞧见了, 她夜里偷偷打着灯笼, 开了院门儿蹑手蹑脚的就出去了。三更半夜的,描妆扫眉、钗裙齐整,我就守在窗前开了条缝儿远远看,不敢惊动,足足一个时辰才见她回来。是夜合给开的院门儿, 连那边廊上值夜的丫鬟都没惊动, 回来时红光满面的,也不知道是干嘛去了……。”

灯烛下, 她的尾音像细丝丝的一线秋风, 悠悠远远的扬起, 引人无限遐想。静得一晌, 细窥他光洁的面庞, 毫无变化,唇间仍旧是那若有似无的弧线,他像是没听见, 够得了榻上一只蓝田玉樽送入唇边。

睫畔一卷,慧芳就着伏在他胸膛的两个软白的手将他轻一搡,“嗳,你到底听明白我说的什么没有?”

他将两眼下睨,就这样瞧见她旖旎的眉心,将下巴满不在意地点点。

“那你说……,”慧芳勾出一抹媚迭迭的笑意,双手攀上了他的肩头,离他的唇又近得一寸,“她这大半夜的出去干嘛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连夜合也不带?”

随残烬的炷芯一跳,宋知书一侧的眉尾剔高了一分,搭在她软背上的手将她扣住,终于开口,“你说呢?”

慧芳极浓情妩媚地笑起来,一截红馥馥的舌像蛇在吐信,“要我说,你都多久没碰她了?”言着,她分坐在他一个腿上,“你也是,长此以往,人怎么熬得住?不定上哪儿……,是吧?况且,大少爷如今威风得很,哪个女人不动心?不必说那还有些旧情在里头的人。”

在他半笑不笑的眼中,慧芳望见自己艳妆盛抹的脸在点点靠近,正要将自个儿的一点朱唇送到他唇上,陡然后脑一阵被万蚁啃噬的疼痛令她一张春情含笑眉眼紧蹙。

宋知书的一只大手不知何时抓住了她后脑的坠髻,眼中凝出狠色,“心肝儿,你最好少说话儿,”他脸上露出冷粼粼的笑意,正对着她的眼,“好好安分守己做你的姨奶奶,自然一直有好吃好喝金玉不尽的好日子给你过。我不喜欢话多的人,若是让我在第二个人嘴里听见这些,你就好好儿想想你要怎么死。”

慵沉沉的黄光罩住慧芳半仰起的小脸,不多时,随着她在他手中细碎的点头,一颗惊恐的泪便亮晶晶地滑到了下巴一侧。

泪珠晃一下他的眼,使他一笑,凑近脸用舌蘸干了那滴泪。旋即他松了手,转抬了她的下巴,笑歪出一颗虎牙,不疾不徐地吐出二字,“跪下。”

惊魂稍定后,慧芳娇软的身躯便缓缓滑跪到塌下,埋下了头,侧边的金凤钗明晃晃地对着黄烛。而宋知书的头则渐渐仰起,望向了头顶的八角藻井,透过上面繁复错杂的棂心纹,他仿佛看见了一轮冷月、半暗璇玑,是他大概永远也抓不住的一把碎玉。

碎玉渐凝,凝成了一片碧青的晴空,却不再似夏的炙热,而是秋独有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