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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过很长时间,应该怎么辞官,却几乎没怎么想过,辞官以后他要做什么。

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些意义的,哪怕砍柴的樵夫,他们砍下的柴,都能化作一笼袅袅升起的炊烟,填饱各家各户的肚子,成为生机的力量。而他离开朝堂之后,他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江遂的神情有些无助,又有些寂然,就像是迷失了方向、站在路中间不知家在何方的孩子,卫峋看着他这个模样,心脏竟然有些抽疼,虽然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

没有去安慰江遂,或是问他别的问题,卫峋抿了抿唇,说起自己来:“朕知道朕以后想做什么。”

“朕要做明君,做仁君,做天下百姓衷心爱戴的好皇帝,从生到死,一天不落。”

“可阿遂知道,朕为什么会想做这些吗?”

每个皇帝都应该想做这些,这有什么好问的,江遂心中想的十分理所当然,仿佛历史上的每一任皇帝,都跟他想法一致似的。

江遂刚想这么说,他又后知后觉的想到,卫峋能这么问他,答案必然就不是他想到的这一种,随后,他又想起了劣迹斑斑的老皇帝,很明显,这位就是不以明君仁君为目标的反面教材,迟疑了一瞬,他顺着卫峋的话说:“不知道,请陛下解惑。”

卫峋的回答很短:“因为阿遂是这样教朕的。”

江遂的神情变了变。

卫峋缓缓说道:“从朕六岁起,阿遂就对朕讲述什么叫做仁义道德,教朕如何做一个可以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别人的君子,十岁,朕登基,阿遂又开始教朕如何做一个以君子自持的皇帝,杀伐不能舍、牺牲无法阻,纵然一辈子都要听到旁人的哭声和咒骂,只要大部分人能过上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的普通日子,朕就算是合格了。”

“好皇帝说来轻松,它却一点都不好当,朕要学好多东西,驾驭好多臣子,他们中有的是忠臣,有的是佞臣,他们每一个都拿着不同的事项来求朕定夺,而朕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不然一个不慎,等待朕的就是千古骂名。”

江遂安静听着,他没说话,卫峋也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但朕还在继续努力,向着阿遂教导的方向而去。阿遂,你好像忘了,这是你为朕选的路。”

江遂一直沉默的神情突然变化,他抬起眼睛,无声的望着卫峋。

卫峋没有退让,他左边的胳膊放在棋盘上,身子前倾,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不少,他和江遂对视,眉头轻轻皱起,眸中装满了不解,“朕那么努力,那么听你的话,不论这条路的前方有多少荆棘和障碍,朕都愿意继续走下去,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阿遂你——却想退后了?”

江遂的呼吸有些不稳,他睫毛轻颤,眼睛本能般的转向旁边,过了好一会儿,感觉情绪有些稳定了,他才重新看向卫峋,不答反问:“你是在说,我做错了吗?”

送卫峋登上帝位,这是江遂和别人联手做的事,那时候卫峋才十岁,他没有选择的权利,江遂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都在颤,他怕卫峋给出肯定的回答,如果卫峋怨他……

卫峋眉头更皱,“朕不是这个意思。”

江遂的语气竟然有些咄咄逼人,“那你是什么意思?”

卫峋愣了愣,他好像被江遂突然强势起来的模样吓到了,看到他的表情,江遂身体一僵,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不管这个对话的走向是什么,他都不想再听了,双手推向石桌,江遂想要起身离开,看到他的动作,卫峋的身体比大脑更快,他伸出手,抓住了江遂的胳膊。

江遂站着,而卫峋坐着,江遂看向自己被桎梏住的胳膊,而卫峋就趁这个时候,快速说道:“朕不怕吃苦,更不怕前路的艰难险阻,当皇帝也好,庶人也罢,朕都无所谓,朕只是怕——”

说到一半,卫峋的声音突然停了,江遂俯视着他,没有离开,“只是怕什么?”

隔着布料,卫峋仍然能感觉到江遂身上的温度,他仰着头,手指却下意识的收紧,如同一条细蛇,缠紧了就不再放开。

江遂自然也感知到了那种仿佛紧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力度和执着,他心中有些异样,正好在这时候,卫峋骤然松开手,垂下头,放弃一般的开口:“只是怕我拼上一辈子的时间也要完成的事,在你眼中,与你并无关系。最终你还是会离我而去,徒留我一人,又回到曾经那种孤寂又寒凉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