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要。”温相说道,“陛下,南溪之地不可再看做附属,而要看做平起平坐。”
曾经臣服之人一招压在头顶,不说帝王,很多人都难以转过心思。
尚朝百余年,无人觉得它会灭亡,可历史朝代多是容易因此覆灭,盛极之时易生蛀虫,骄傲自满,不察他人起兴,或不体民意,由盛转衰不过眼前之事。
尚景帝蹙眉,为帝王者,没有想要做亡国之君的,如今受制于人,竟只能给出了:“就按这个办吧,待到将士回归,总还能打过去。”
“是。”温相行礼,领了盖上印章的手书。
粮食金银一箱箱的运往边关,待清点到一半时,南溪士兵已开始退兵,百万石皆清,楼关中无一位南溪士兵,连同之前被俘的虎门关将士都被还了回来。
“走吧。”南溪士兵打开了田战的牢门道。
几位将军皆有些面面相觑:“你们真放我们走?”
“穆伦将军下令,若是不愿意走可以留下。”士兵们提着刀说道。
“走吧。”田战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衣服,换上后同几位将军一起离开了。
一路戒备,却未见追杀之人。
“田将军,他们到底怎么想的?”一副将问道。
“我亦不知。”田战驶于城池前勒马道,“末将田战!”
沈醇留了两万将士驻扎虎门关,其余粮食皆用来押送粮草了。
草已枯黄,草原上散落的牛羊啃着草皮,过往的牧民震惊的看着拉粮的车,驱赶着羊群躲远了些。
雪花落下,覆盖了枯黄的草叶。
沈醇招手,副将骑马上前道:“传我命令,此次尚朝所给粮草,取出五十万石分给之前缴了牛羊的百姓。”
“大王那边怎么交代?”副将问道。
“如实说。”沈醇说道,“十万石犒赏将士,十万石可让牧民用牛羊宝石布匹换取,三十万石存入国库。”
“是。”副将低头道。
沈醇轻轻呵气,看着眼前的白雾,他看起来要的多,其实这点儿东西根本不够分,仓廪实才能知礼节,他得让这片土地真正富足起来,而不是陷入无止境的内耗。
箭羽从风云中呼啸而来,直指沈醇,士兵们皆惊:“将军!”
话语刚落,箭已被沈醇握住了,远处埋没于风雪中人拉紧马缰,转身就跑,沈醇从马侧拿起了弓箭,搭弓之时弓已拉满,箭没入风雪之中不见踪影,众人提心之时只闻远处马声嘶鸣,似有重物坠地之声。
数人骑马上前,将那埋没于风雪中的人抓获,摘掉帽子,副将汇报:“将军,是二王子的人。”
沈醇看着那被押之人笑道:“我还愁怎么解决他们,没想到他们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乃是尚朝人之子!”那被俘之人道,“只有二王子才是南溪的基业!”
“今冬过后再看吧。”沈醇扬手,那人被捆绑了起来。
他要粮食是为了让此处的人活下去,也是为了民心,生死边缘,什么君王天神,都没有实实在在到手的能活命的东西强。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朝代因为起义被推翻了。
大军抵达,王帐周围也淹没在了风云之中,牛羊挤在棚中,竟与天地几乎融为一色。
天有些灰蒙蒙的,沈醇下马时,大帐之中数人皆出,侍从匆匆跪地:“穆伦王子,大王有请。”
长靴陷入了雪地,沈醇随侍从入帐,其他副将皆是跟上。
大帐中人闻外边马声嘶鸣,皆是心神一紧,帐子从外拉开,一修长身影踏入,头戴斗笠,身着斗篷,其上已洒满了雪花。
“父王稍等。”来人脱下斗篷,摘下斗笠,声音已退去了少年时的清悦,低醇而悦耳。
旁边侍从匆匆接过,那劲瘦挺拔的青年却让诸人皆惊。
分别一年有余,印象中瘦削的少年与面前出色的青年实在是天壤之别。
不在战时,他并未穿盔甲,却带了镶嵌宝石的马刀,编住的发似乎长了些,头戴宝石缎带,一侧的孔雀翎上坠了珠玉,颈上未挂金玉,反而戴了一颗狼牙,腰间配宝石玉带,与其他王子比看起来素净了些,但长开的眉眼却让他不输于任何一人,反而周身的气质让其他人相形见绌。
若非是众人簇拥,实在难以想象他就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父王。”沈醇上前行礼。
大王细观,看着那略显深邃的眸中泛出的一丝深绿时道:“穆伦此行辛苦了。”
“全凭父王支持。”沈醇笑道。
“此行战果如何?”大王问道。
沈醇示意,副将呈上了尚朝所给清单,大王打开看着,勉强按捺下了目中的震惊。
便是南溪以往胜时也不敢要这么多,如此贵重之物,足以养整个南溪百姓三年甚至五年,对尚朝而言绝对是狮子大开口。
杀伐,野心,作为枭雄的资格他已经具备了。
“百万石粮食你分出去了七十万石。”大王沉声道。
“若是父王也会如此做。”沈醇笑道,“穆伦便代劳了。”
“父王未下令,你怎可代劳?如此行事,莫非是仗着军功越俎代庖!”旁边的二王子道。
他一出声,亲贵们纷纷看了过去,似有震惊之意。
“此事确实是我的意思。”大王开口道,“你二哥非是有意。”
“此事无妨。”沈醇笑道,“另外一件事还请父王做主。”
“何事?”大王问道。
沈醇让步,副将出行,将一捆绑之人带上入了帐中,二王子色变:“你随便带一个人就想诬陷我?!”
亲贵们低头叹气,沈醇没忍住笑了一下:“二哥,我还未说他与你有关,不过倒省了我的功夫了。”
二王子手指颤抖,慌忙辩解道:“父王,我不认识他。”
“父王,儿归来途中此人射箭意图刺杀。”沈醇说道,“儿本来还在想可能是尚朝人冒充,如今真相大白,刺杀亲弟,父王,此事该如何论处?”
“你血口喷人!”二王子试图辩驳,“狼子野心,不就是想要大王之位,我岂会让你这个尚朝人之子得逞?!”
“用血脉说事是最无能的,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沈醇说道,“请父王裁夺。”
大王静坐,看着面前的六子和那边瑟缩颤抖的二子叹了口气道:“他毕竟是你的二哥,就夺去王子之位,再没有即位可能你觉得怎么样?”
他要为草原选一位英勇的君主,却也想保住几个儿子的命,只要他们不惹穆伦,应该还是能活下去的,偏偏他们不会甘心,也不可能甘心。
“父王如此决定就好。”沈醇行礼道。
“父王,不要,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您不能这么对我!”二王子大惊失色,膝行了过去,却被士兵拉开往外拖拽。
“大王三思!”一道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营帐再次打开,戴着金玉的妇人走了进来厉声呵斥道:“给我住手!”
沈醇示意,士兵们放开,二王子涕泪双流,扑到了王后怀中:“母后,母后,您快求求父王,如今南溪都要被那尚朝的乱臣贼子一手掌控了,连父王都不要我了。”
“我儿不要担心。”王后扶着他看向了沈醇,眸中闪过愤恨嫉妒之色,“大王,你糊涂啊。”
“把王后带回去。”大王看着六子饶有兴味的神色蹙眉道。
本来还能保命,现在一闹,只怕命都要没了。
“我不回去,大王糊涂,穆伦是什么血脉草原百姓都知道,大王当真要为了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寒了亲贵的心么?”王后愤慨道。
亲贵们皆是蹙眉,沈醇道:“父王,此事让亲贵看热闹了。”
大王拳头紧握道:“把王后带下去,你们听不到么?”
侍女请罪,侍卫拉扯,王后挣扎不休,吵闹不断,二王子愤恨的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沈醇,从腰间抽出了匕首挥了过去。
银光乍现,沈醇闪身以刀鞘挡住,二王子拔刀再挥,沈醇避让时脚下勾住,站稳在了一旁,二王子却是脚下未收,踉跄向前,匕首直接没入了正中挣扎之人的腹部。
王后瞪大眼睛,二王子也惊恐的拔出了匕首:“母后!不是,我没有,母后,我不是要杀你,我是要杀穆伦,母后!!!”
血液流淌,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沈醇收起刀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任凭哭声不断,大夫诊断:“大王,王后已气绝身亡了。”
“母后!!!”二王子咆哮哭泣。
“抬出去吧,二王子杀母,就去地下给他的母亲赔罪吧。”大王看着旁边的沈醇叹气道。
一个都逃不了,六子还未出招,他们就自寻死路了。
“父王!!!”二王子震惊抬头,这一次却被捂着嘴拖了出去。
丧葬安排,亲贵皆往,诸王子离开,沈醇行礼道:“父王,我去看看母妃。”
“放过他们几个行么?”大王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尚朝不是讲究兄友弟恭。”
“那也是兄友弟才恭。”沈醇掀开大帐走了出去。
不是说时间流逝,地位转换,有些东西就可以不计较,他不计较,原身可会死不瞑目的。
“将军,柔妃搬到了这顶帐篷。”副将说道。
沈醇走到了那顶宽敞的帐前,已见站在帐边的妇人,她身上的穿戴倒比以前好多了,只是气色仍然不好,见沈醇时她先是愣神,细细打量后不确信道:“穆伦?”
“娘。”沈醇唤道。
沈柔一时顿住,热泪淌下:“穆伦,穆伦你可算回来了。”
她伸手欲摸,沈醇止住后退了一步:“娘。”
沈柔手指停下,叹息道:“你如今长大了,也知男女大防了,进来吧。”
她转身进帐,沈醇跟上时制止了副将:“守住此处,莫让人靠近。”
“是。”副将应声,后退了数步。
沈柔落座,倒着奶茶:“你先坐。”
沈醇落座看着此处,从前的小帐换了,这里也比之前宽敞了很多,眼前的妇人也过的比从前好了很多,其实他可以跟她一直做母子,但她对儿子的感情寄托太深,他前后差异也太大。
为母者最清楚儿子什么样子,短暂相处还行,长久不行。
“你一路辛苦,外面冷的很,喝点儿暖暖。”沈柔递过奶茶,看着面前俊美出色的青年竟有些恍神。
分别一年多,她的儿子竟如脱胎换骨般。
沈醇接过却未喝,而是将其放在了旁边道:“我有事同你说。”
他面色郑重,沈柔怔了一下坐下道:“何事?”
“我不是你的儿子。”沈醇说道,“他在我上战场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