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难道……还有什么他没发现的事？

假如韩焉辞切入梦境的时机，也是他心结的起点。

那么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许振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一个医学生宣誓。

他翻出那条视频来，听到韩焉辞当时的誓词：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在少年清朗的声音中，他恍然明白了，到底什么才是不可挽回之事。

生命。

活人的事，尚无定数，一切都可以改变。

可人死了，就是真死了。

即便事件里的患者并没有死，只是变成植物人，可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关掉视频，他问韩焉辞：“你当时……”

“我当时，”韩焉辞说，“是有机会救那名病人的。”

“但我犹豫了。”

“当时，我被家属赶出治疗小组，还被威胁取消医师资格，我心里不平，晚上一个人潜入病房，观察病人的情况。”

“他的心电线条起初还是正常的，就在短短几秒钟内，突然变成了一条直线，我就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

“当时我在想：也许是肺栓塞，也许是急性心肌梗死，总之，他要在睡眠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任他的家人有再大能量，把我揉圆搓扁又如何，他已经死了，就在这一刻，就在我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那里傻站了整整五分钟。”

“整整五分钟，我没做任何的事。”

“五分钟之后，我才惊慌失措地上去给他做cpr，我才大喊大叫引来了别人。我们三名医生轮流做了半小时cpr，他们都放弃了，因为半小时还救不回来的人，基本就是救不回来了。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让这个人死了，这条人命债，是算在我头上的。”

“我继续给他做cpr，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突然，奇迹发生了，他活了，他的心脏，重新有了跳动。”

“他的心率回来了，但是……他的脑电波平了。”

“我救回了他的心跳，没有救回他的大脑。”

“你知道吗，如果没有那五分钟的犹豫，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我能在心电图出现异常的第一时间采取措施，至少有一半几率可以把他救回来，但我犹豫到了第五分钟。脑血断供整整五分钟，脑细胞就死得差不多了，那五分钟的犹豫，浪费掉的是抢救的黄金时间。”

“而那五分钟的犹豫，仅仅是因为，病人家属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威胁。”

“院长，这样的我，真的还有资格，成为一名医生吗？”

“他们取消我的资格证，也许是正确的呢？”

他喃喃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许振把他揽在怀里，轻缓地拍着他的背，柔声问道：“那天晚上，家属和看护为什么没在病房里？”

“他们出去商量事情了，我是……趁他们离开，才溜进去的。”

“所以你明白吗，阿辞，如果没有你，病人只会在睡梦里默默死去，别说大脑，连一丁点儿心跳都保留不下。”

“你应当看到的，不是你犹豫了五分钟才去抢救，而是你在经历过犹豫之后，终究还是去抢救了。你冒着职业生涯尽毁的危险，去救一个明明已经死掉了的人，在其他人都已经放弃的情况下，一直坚持到他恢复心跳。阿辞，如果这都不是大医精诚，那什么才是？”

“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都会有普通人的懦弱，会做普通人的傻事。最关键的不是那五分钟的懦弱，而是那一瞬间的勇气。”

“不要对自己太严厉，偶尔也要松懈一下，如果你害怕松懈的样子被别人看见，就到孤儿院来。你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懦弱都在这里挥霍一空，然后，带着勇气去面对外面的世界。”

“阿辞，不是你的错。”

“院长……”韩焉辞揪紧他的衣角，终于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