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如律令02
说起震声戏班子来,它是这一两年才声名鹊起的。
它如今的头牌角儿正是它的“正印小武”陈嘉艺,林莱先前和蔗姑在县城梨园看这个戏班子排的戏,那陈嘉艺扮相确实不错,看架势也是正经学过武艺的,也难怪他受到了不少观众的追捧。
看最近南梅镇的海大户,就请了整个震声戏班子来南梅镇,为他母亲贺寿。
其他人都可以去看。
这下子还真惹来不少人,想要去看大戏呢。
不过私下里有小道消息说是震声戏班子,其实是被同行挤兑出了县城梨园,亏得海老爷喜欢他们的戏,这才力邀他们戏班子来南梅镇暂时落脚的至于他们戏班子为什么遭到挤兑?一来,同行相轻,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就少一个竞争对手;二来,原因还在那陈嘉艺身上。这人红了之后,就有些飘飘然了,架子大得很,加上他嘴也毒,就没少和其他人起摩擦,旁人自是逮着机会就落井下石。
可不管怎么说,有大戏看是真真的,所以就西蕉镇这边就有好些人拖家带口去南梅镇了。
林莱倒还好,倒是九叔有些意动。
林莱这个只是偶尔漏风的小棉袄,当即就说:“爹,咱也去南梅镇看大戏呗?”
九叔顿时就有了梯子:“可以。”
林莱拍拍手:“好耶!”
在去南梅镇看戏前,他们父女还得先忙完这个端午节。
其中,林莱尤其严正以待。
没办法,这可关系到她的钱罐罐——要过节了,大家咬咬牙也要吃顿好的,林莱的德禽和德禽蛋这些就大开销路。像是今年端午节前夕,她的德禽总数目就-20,其中有一半都被镇上的大户任老爷他们家买去了。
任老爷家有钱,向来都是全款付账,林莱这边卖给他家的鸡+鹅子加起来有九只,还外加一筐鹅蛋(约30枚),总进账12块大洋。
剩下的,林莱都交易给了村里的人。
这部分的话,她收到的现钱就不多了,更多还是以物易物。
而且大家通常都是拼着买的,两三家拼一只鸡都是常有的。
还有就是蛋这些,林莱卖得更多,到底大家买不起活鸡,一个铜子儿一个的鸡蛋还是能买一买的。
为了这件事,林莱前前后后忙了两天,总算将今年的端午节给忙了过去。晚上的时候,她就着油灯的灯光,拿着自己的小本本将今年的交易一笔一笔记清楚,还没忘记点了点她的收入,并将换来的东西妥当存放好。当然了,有些东西还是要趁新鲜尽早吃了的。
就像是杨梅。
林莱将那一篮杨梅取出来一碗,洗好后拿进堂屋,招呼九叔一起吃。
“对啦,爹,我还给你换了两卷烟丝。”
九叔:“嗯。”
他还挺高兴的,就是等了一会儿:“烟丝呢?”
正顾着将杨梅往嘴里塞的林莱:“啊?哦!”她揣着一颗杨梅,哒哒地跑去将那两卷烟丝给拿了过来。“喏。”
九叔接了过来,深深闻了闻,“不错不错!”
林莱嘻嘻一笑:“爹喜欢就好。”
九叔这下子杨梅也不吃了,将自己的烟斗拿过来,就要亲身试试这份烟丝。
林莱见状,就默默端着盛着杨梅的碗,跑到门边坐着小板凳吃她的了。
篮子里剩下的杨梅,林莱之后又没忘记给蔗姑送去了一份,同时还有她从村里换来的几条黄鳝。这几条黄鳝到了蔗姑家后,蔗姑自己留下了一条,剩下的都让她给做成了瓦煲黄鳝饭,林莱回来的时候就带回家一瓦罐,当做她和九叔的晚饭,吃的满口留香。
林莱还忍不住感叹了句:“蔗姑的手艺真是没的说啊。”
九叔没吱声。
林莱:“爹,你可以附和下的。”
九叔看了她一眼,“你信不信我但凡肯定下蔗姑的厨艺,她都能理解成我对她有情。”
林莱:“。”
她没办法反驳,只有转移话题:“我去倒茶。”
九叔:“嗯。”
过了端午节的第二天,他们父女就驾着驴车去南梅镇看大戏了。
不管震声戏班子到底是为什么来南梅镇的,他们在南梅镇及其周边都是很受欢迎的,一时间南梅镇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再说那陈嘉艺,他仍旧是戏班子的头牌,而他演起来最得心应手的角色乃是武松。
再者这部剧中还有潘金莲和西门大官人二三事,大家都爱看。
只是林莱和九叔今天过来时,没看到那二三事那几折,只看到了《武松知兄亡真相,怒打西门大官人》。
就是戏台上,“西门大官人”不甘就此原地去世,小宇宙爆发,竟是一改颓势,杀了武松个漂亮的回马枪。
“武松”:“!!”
“西门大官人”:“!!”
以林莱的眼力见,她都能隔着妆容看出了台上两位戏曲演员的错愕。
连不按套路演的“西门大官人”本人都很吃惊。
啥情况这是?
林莱睁大眼睛,想要进一步观察观察。
她目不转睛。
很快她就琢磨过来了,那“西门大官人”不是特别身不由已啊。
说起来,九叔就说过鬼比做人时,更爱看戏,所以每年中元节时,很多地方都会专门请戏班子来,专门演戏给从鬼门关前往人间界的鬼看。而就算不是中元节,平时戏班子演戏时也常常更容易招来孤魂野鬼,只是这鬼闹到台上的并不太常见。
没错,林莱现在认为台上《西门大官人翻身怒打武松》,背后是调皮鬼在作祟。
想到这儿,林莱就去看九叔,见他眯了眯眼,怕是也瞧出了一些端倪来。
“爹,是不是鬼作祟啊?”林莱悄咪咪地问道。
九叔低声说:“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九叔从包里拿出柚子叶,给他们俩开了眼。
林莱还在心里“哇”了一声,主要是她以前都被她爹禁止接触阴间事物的,现在他这么做,显然是已经改变了主意,看来她拜师有望啊。林莱再睁开眼,定睛去看台上,果然就看到了个大头鬼在充当“西门大官人”的武术指导,指拽着“西门大官人”来了个神乎其神的凌空翻,还是三个。
牛顿见了都直呼“折煞我也!”
看客们都看直了眼,反应过来后,纷纷欢呼起来。
全然不知道,台上根本不是两个演员,而是两人一鬼。
那鬼武术指导,见他制造出来的场面这么受欢迎,他还挺得意的,还当场掐起腰,得意地大笑起来。
林莱:‘啊这。’
九叔则暗自摇头。
他好似觉得这一幕不堪入目,就干脆摘下柚子叶,只看表面了。
林莱是觉得这应该是台上那只鬼并非恶鬼,暂时就先随他去吧。
她因为还想看看那调皮鬼还想做什么,就一直开着眼。
索性那调皮鬼没有再捣乱了,这才让台上这出戏又慢慢回归正轨,只是被抢了风头的“武松”肯定不太开心。这点从林莱稍后再看见那大头鬼时,他正在懊恼什么“早知道我让他平白挨一巴掌,我就——”
林莱搭话:“谁白挨一巴掌啊?”
大头鬼:“就是那阿桂咯,演武松的那陈嘉艺觉得自己落了下成,一个不爽,就给了阿桂一个大耳刮子。”
大头鬼这时候才慢慢回过味来,他回头去看,见是个陌生的小女孩,就问道:“你谁啊你?”
下一个反应:“你能看见我啊?”
林莱点点头。
大头鬼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我是鬼啊?”
林莱再点头。
大头鬼挠挠头:“那你为什么不怕我?”
林莱没回答他,而是朝后面喊了一声:“爹!”
九叔闻声走了过来。
林莱掐着腰说道:“这是我爹,大家都叫他九叔。”
“那又怎——”大头鬼说着说着声调陡然一变:“等等,是西蕉镇的那个林道人吗?”
林莱:“嗯!”
大头鬼顿时激动地一拜:“久仰久仰!”
林莱转头去看她爹,“爹,你看你的威名都传到南梅镇孤魂野鬼界了。”
他们父女现如今是在人家震声戏班子的后台,原因则是他们戏班子已经有过来人意识到戏班子遭了鬼了。一方面,他们想着去拜他们供奉的华光大帝像;一方面,他们在知道了台上看客中有九叔后,就赶紧将他请过来,帮忙驱鬼取安宁。
九叔已然察觉出那大头鬼并非恶鬼,只是不知道为何频频滋扰戏班子。
他本来是负责问问戏班子众人,最近是否去过墓地,或者说这戏班子旧址就是墓地,不想家里孩子艺不高人胆大,直接就找到了当事鬼。
九叔想到这儿,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林莱吐吐舌头,这不是“我爹是九叔”吗。
家事先不说,就说那大头鬼。
他被问起来为何在此地作祟,就忿忿不平起来,“那个叫阿桂的,尿了我一头盖骨,他还不知道跟我道歉,我就气不过咯。”
再者,这戏班子选址选得太“妙”了,就选到了他的埋骨地。
按理说,他才是先来的那个!
再加上这一泡尿之仇,所以他就来捣捣乱,也没做什么坏事。
林莱心说:‘原来是邻里纠纷·阴阳版。’
这种事,自然就需要专业调解员出场了。
九叔转身去问过戏班子里的阿桂随地小便一事,阿桂本来还稀里糊涂着,他哪里记得自己把什么头盖骨当成过尿壶,可等九叔令那大头鬼在众人面前现了形,大头鬼一描述,阿桂这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他连忙说他根本不知道那儿有个头盖骨,自己并非有意的。
他现在知道错了,他愿意向大头鬼道歉。
大头鬼也并非小气之鬼,当即便原谅了阿桂。
至于这“楼上楼下”的问题?
大头鬼其实还是挺喜欢震声戏班子这个“楼上”邻居的,毕竟能天天听戏。可是他还有个恶邻!
那恶邻令他苦不堪言。
林莱眨眨眼:‘还有意外收获。’
原来这大头鬼本是清朝嘉庆年间,潮州人士,做人时被奸人所害,那奸人还将他分尸,尸骨分开掩埋不说,他又无人祭拜乃至超度,只能被困囿于此,成了孤魂野鬼。
如此过了几十年,这儿又多了个不好相与的“邻居”。
此邻居生前乃是作恶多端的匪首,因和同伙分赃不均,被同伙背刺杀害,尸身被扔到了此处。这匪首生前就多行不义,又被同伙背叛而死,留下一口怨气,加上他本就有的恶气,导致此匪首死后成了一方恶鬼。
潮州鬼也成了他的欺压对象,一直到今天。
不止潮州鬼,这周围的野鬼也受那恶鬼奴役,更甚者恶鬼兴起还是吞噬小鬼,导致恶鬼更恶,潮州鬼的处境也越发艰难起来。
如今,潮州鬼终于守得云开,他见到了得到高人,有机会可以脱离苦海了!
潮州鬼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自己的手骨重聚,然后在他处得以安葬,令他得以安息。
戏班子觉得他可怜,愿意出钱请九叔帮忙。
至于那恶鬼?虽然他们并没有见识到那恶鬼,他们也不想见识,所以为了戏班子的长久安宁和自身性命安全,他们也另行拜托了九叔,虽说收服恶鬼那是另外的价钱。
九叔自是应了这事儿。
林莱眼下虽然还没有正式拜师,可九叔已经有意收她为徒,此次他就没让她避开,而是让她在旁边帮忙外加观摩学习。
不说其他的,单就这为死者捡骨,也有是学问的。
林莱自然是知道这点的,当然,她知道的都是法医学方面的知识,这殡葬学方面的知识,她倒是没怎么接触过,因此就认真观摩兼学习起来。
那戏班子地下果然凑出了两副骸骨,其中一副乃是那潮州鬼的,另外一副便是他口中那恶鬼的了。
林莱还差点手动将那副骸骨给摆成大体老师的样子,幸亏她忍住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好好观察了那副恶鬼骸骨,确认了他确实被利器所伤,林莱刚要辨认是什么类型的利器,就被九叔喊了一声。
林莱就赶紧抬头。
九叔:“你看什么呢?”
林莱说道:“我看看这恶鬼的骸骨有什么不一样?”
九叔笑骂道:“死前都是人,骸骨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林莱似懂非懂。
九叔又说:“不过无论是什么人或是鬼,尸身骸骨都对他们很重要。现如今我们有了这幅骸骨,便能引那恶鬼出来。”
林莱这下懂了:“爹的意思是我们要来瓮中捉鬼?”
九叔点点头。
林莱:“明白!”
既然要瓮中捉鬼,这“瓮”无论如何都是少不了的,其中既有困住恶鬼的“瓮”,这里的话九叔打算请用黑狗血浸泡过的网,还有要收伏恶鬼的“瓮”,这里的话就算是货真价实的瓮了,当然是被九叔用五行颠倒术炮制过的酒坛。这种酒坛他们家就有一大堆,上面还要附上符箓,还要时时查看,以保证收服过的鬼不会找到机会跑出来,然后再去作恶。
至于其他的法器,像是桃木剑、八卦镜等都是标配,九叔自然是早早就准备妥当了。
他想了想,还另外找出了他当年用过的一根拷鬼棒,给了宝莱。
林莱见状说道:“爹,我用不到吧。你到时候捉鬼时,我会好好躲着,不会你添乱的。”
九叔:“……那你不要一边这么说,一边迫不及待将拷鬼棒给接过去啊。”
林莱只管笑。
九叔摇摇头,“虽说如此,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句,千万不要逞能。”
林莱这才郑重地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她现在几斤几两啦,到时候肯定不会贸然出击的。
再说到时候只要有九叔在,大概率也用不到她这个小虾米出手。
那时候是不用,不过在那之前,林莱有帮着九叔布置好了陷阱,诱饵就是恶鬼的尸骸。
二更天,恶鬼果然现身了。
和普通孤魂野鬼的潮州鬼不同,这恶鬼一看就是恶鬼,青面獠牙,阴气森森。
他对自己的尸骸果然很看重,也不管这是不是个陷阱,过来后就直奔那副摆明放在那儿的尸骸而去,这自然触发了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黑狗血网。
那恶鬼被狗血网困住,一时间电光噼里啪啦,将那恶鬼伤得皮焦肉绽。
恶鬼:“啊啊啊!”
不想这恶鬼回过神来后,竟是活生生挣脱了束缚。
九叔见状,手持桃木剑登场,和那恶鬼缠斗起来。
林莱在不远处观战。
在那恶鬼挣脱黑狗血网,还变得凶性更胜后,她顿时目光灼灼,觉得此等恶鬼果然非同一般。
她知道九叔能应付得过来,可她还是不免担心,手不知不觉就攥紧了手中的拷鬼棒。当然了,林莱觉得自己人小力微,等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她也帮不到什么大忙,所以她将目光转向了震声戏班子供奉的华光大帝像上,也就是说真到了那么危险的时候,请大帝显灵还更有用一些。
林莱虽然不甘自己现在真的派不上大用场,可她还是知道轻重缓急。
她这么想着,内心还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法术,强大自身。
林莱并没有发现,随着她的心态变化,不知不觉间她眉心间那胭脂痣,变得更加红艳艳。就像是果子趋近成熟,下一刻就要皮开肉绽、汁水横流般。
再说九叔那边。
这恶鬼果然有几分棘手,不过还是九叔更胜一筹,他用桃木剑钉中那恶鬼肩头,正要进一步将那恶鬼定住,好将他收服时,没想到那恶鬼竟是来了一招断尾求生,舍弃了自己的臂膀,另求逃跑路线。
那就是不远处那处生气。
恶鬼朝着那细品嫩肉的小女孩遁去,意欲让法师投鼠忌器。
恶鬼想着,原本被九叔挫掉的嚣张气焰竟恢复了几分,他伸长仅剩的那支手臂,朝她抓去。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比九叔重新投掷过来的定魂钉更快的,是一道视线。
那视线投去之处,恶鬼顿觉被钻魂入魄,身形一个不稳,咣咣一个跪地。
整个鬼,也像是定在了原地。
趁此,九叔的定魂钉杀到。
再之后,恶鬼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酒坛也已经被林莱趁机丢给九叔,让九叔收那恶鬼入了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