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厮除了给主人添了两回茶,送了一次衣之外,并不出现打扰。
纪三摸着指间温润的棋子,沉吟了一会儿道:“都说棋风如人,一个人的棋风与他的性情相关。不知慕兄对这样的说法怎么看。”
慕远想了想,回道:“棋风如人,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围棋,往小了说,它只是一个游戏;往大了说,它也可以指导人生,说明道理。所谓人生如棋,棋如人生。一个人的性情确实能够左右他的棋风,有的人性急,他的棋也往往急躁;有的人性子温吞,他的棋也变显得温和。有人坚忍,有人决断,有人善于舍弃,有人优柔……这些在棋盘上多少都有一些体现,所以有时候从一盘棋也可看出一个人掩于表面下的性情。也有人性情与棋风恰好相反的,但是都能寻到一些端倪。”
“那么,慕兄也认为,一个人的棋风在一定的时期里,是不容易变化的,是吗?”纪三问道。
慕远似乎有些明白了对方想要说的是什么,答道:“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然而凡事不可言尽,总会有些例外。”
纪三笑道:“所以慕兄就是那个例外么?”
“怎么说?”慕远反问。
纪三笑了笑:“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似乎慕兄的棋并没有一个固定的风格。有时温和如平静的湖面,能让人在温柔中溺毙;有时又汹涌如湖底的暗潮,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人窒息。时而凶猛,招招不留情;时而又灵动跳跃,让人追寻不着。而慕兄给人的感觉,却是淡然超脱……”纪三顿了顿,想了想又摇摇头:“似乎棋风如人这种说法,在慕兄身上完全得不到映证。”
慕远开了个玩笑道:“也许是因为我隐藏得太深,纪兄看不透而已。”
纪三摇摇头,却肯定地道:“我说过,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慕兄绝不是心思深沉多变之人。”
慕远收起玩笑之心,斟酌了一下,慢慢道:“我从两岁时开始触碰棋子。自我有记忆以来,甚至在我还不知事的时候,便已与棋盘相伴。围棋早已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面对棋盘,有时我会有一种感觉,不是我要走这一步,而是它本来就应该在那里。面对不同的对手,就会有不同的应对。这是很自然的,一种仿佛本就该如此地感觉。”
第35章
说到这里,慕远微顿了顿。这样的感觉,其实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有所体会,但是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不知道能与谁说,这样的感觉有些无法言传,听起来既虚无缥缈,又感觉过于矫情。不过如果是纪三的话,慕远相信他能懂。
果然,纪三露出一个了悟的神情,低声道:“所以,慕兄的棋才这样千变万化,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因为慕兄的棋与人是融为一体的。”
慕远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啊。很多时候,我会有一种感觉,不是我选择了围棋,而是围棋选择了我。我生来,就是为了下棋的。”
慕远说着,低头去看星光之下泛着温润光泽的黑白棋子,拈在指间,用指腹轻轻抚摸,轻声仿若自语般地道:“我这一生,唯一想要执着的,就是好好下棋,认真下好每一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