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那块旧木牌挂好,两面刻字连起来是——
傅渊渟 步寒英
情同手足,生死相托 平康十三年庚寅月壬午日
“……”萧正则将其中一块空木牌抛给了昭衍,低下头以指为刃在自己的木牌上刻起字来。
只消片刻,二人几乎同时停手,两块木牌被挂在了一处,左边刻着“返本还原”,右边的却是“求仁得仁”。前者出自佛门,后者始于儒家,分别由谁所刻简直一眼分明。
昭衍挂好了牌子,便从树上一跃而下,拍拍身上的雪粒,对萧正则道:“下雪了,我在殿内备了热茶,不知阁主可否赏个脸?”
自始至终,他没有多看尹湄一眼,好像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萧正则也无异议,带着尹湄随他回到前院。大殿的木门前些日子被打毁了半扇,昭衍来不及把它修好,这门便一直敞着,有细雪被风吹卷进去,使得殿内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茶水倒是热的,不烫不凉,温度正宜入口。
尹湄想不到自己还能活着回到这个地方,还是坐在上首,伤痕累累的手捧不住茶碗,只能放在桌上勉强靠着取暖,而萧正则跟昭衍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总算面对面说起正事来。
“是姑射仙让你来杀我的吧。”萧正则一开口便似落雷,惊得尹湄浑身僵硬。
昭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点头道:“她等不及了,我也一样。”
“你断了她的后路,她逼你来赴必死之约,可真是扯平了。”萧正则不由失笑,旋即正色起来,“不过,你想杀我至少还得再等三五年,我以为你和她都该认清了事实,是什么增长了你们的底气,就凭我身上这点伤势?”
他心里果然跟明镜一样。昭衍的手指摸索着碗沿,坦然道:“当然不是,还有《截天功》。”
萧正则怔了一下,皱眉道:“我麾下千百人遍寻不着方咏雩,原来是被你给劫走了……也对,周绛云既死,方咏雩也行至末路,合该让你钻空子捡便宜。”
“您对这些隐秘之事,果然是了如指掌。”昭衍由衷地佩服他,“正是如此,不知您以为怎样?”
萧正则摇头道:“不怎样,你舍本逐末了。”
昭衍笑了笑,转而道:“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确有一事。”萧正则从袖里取出那张破了洞的信纸,“你誊写的这封信,原件现在何处?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纸张很新,信上笔迹无疑是昭衍的,可这一字一句都不可能出自于他,落款更是明明白白的写着“萧胜峰”三字。
萧正则虽然强大,但他从不自大,尤其是在这不容出错的紧要关头,昭衍怀揣哪些心思、江烟萝打着什么算盘,他都一清二楚,可人终有一死,国朝内忧外患,家族积重难返,听雨阁这柄利器倘若落在了蠢货手里,变成钝刀则罢,最怕逞凶滥用,到头来伤人更伤己。
然而,当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诸般安排都是徒劳了,九宫余党可以再找机会清剿,那帮江湖人也能分而制之,甚至是平南王府,错过了这一次也不意味着满盘皆输……唯有这封信背后的秘密,一字不可重现天日。
“我把信藏在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昭衍盯着他的眼睛,“至于它是怎么到我手里的,那就要问玉前辈,还有已故的萧楼主了。”
此言一出,萧正则沉默了很久,直到碗里的茶也变冷,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昭衍,我一直很欣赏你,当初也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你是个聪明人,应知取舍分寸,为何要放着坦途不走,一脚跃下断头崖呢?”
“您明知我包藏祸心,不仅没计较我几次冒犯,还许我楼主之位、允我行事便宜,就连九宫飞星……您也说了,并非不能商量着办。”昭衍郑重道,“平心而论,您待我不薄,我铭感五内。”
“可你并不领情。”萧正则五指收拢,信纸在他手里化为齑粉,他不无遗憾地道,“我希望你做的事,你都阳奉阴违,而我不希望你做的事,你都沾了个遍。”
昭衍扬起笑脸道:“因为坦途之上乌云蔽日,断头崖下却有繁花盛开啊。”
所谓公理,不就是一代又一代不识时务之辈抛却头颅堆起来的吗?
刹 那间,尹湄的眼睛被乍现寒光蛰了一下,昭衍放在手边的藏锋倏忽出鞘,那厢萧正则一息未过,剑尖已离他眉心不到半寸,他弹指击向剑刃,昭衍顺势翻剑下劈,长 桌霎时一分为二,尹湄双手间的那碗茶也摔落在地,茶水与木屑一同溅开,她仍坐在原位,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掠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