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每个灾民手里都有了干粮,李鸣珂这才向他们走了过去,她也疲累极了,手里的半块蒸饼和着凉水吃了一半,剩下半块被她塞给了一个小孩,那小孩儿吃着吃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李鸣珂给他倒了点水,问道:“好孩子,你哭什么?”
那小孩儿呜咽着道:“我爹……我娘……没了,他们都没了……”
这哭声一起,那些神情麻木的灾民方才如梦初醒,哭嚎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嘈杂刺耳,却比刚才的死气沉沉更让人心安。
只有活人才会哭。
李 鸣珂搂着那小孩哄了几句,跟匆匆赶来的小吏打听消息,得知他们几个原本是黑石县的差役,地崩发生后,知县吓得魂不附体,师爷带人抢救谷仓,而县丞领着他们 几十号人赶来救人,发现云岭山下的四个村庄都被埋在了乱石堆下,侥幸活下来的人不到两百,他们本欲带着灾民逃出去,没想到余震来了,跑在前面的人大半被石 头砸死或掉进地缝,剩下的人眼睁睁看着道路被阻断,他们都被困在了这里,为争抢所剩无几的口粮发生过好几次乱斗,后来又是连续七日的余震和大雨……如今, 幸存者只有寥寥几十个人了。
“山下的村子尚且如此,山里可有人逃出来呢?”
小吏道:“云岭山这地方穷得很,山里头人家多是石匠猎户,倒是听说有山贼盘踞于此,地崩使得前后道路俱断,倒是不见贼人踪迹。”
李鸣珂心里一突,她转身望向后方那座大山,此时残阳映照下来,乍看如被血洗过一样。
她定了定神,道:“我要进山一探,可否寻个人带路?”
小吏闻言大惊失色,连饼也顾不上吃了,慌忙劝道:“活菩萨,都说了那山里只有贼,千万去不得啊!”
李鸣珂问道:“你可知贼人聚众多少?”
“这……”小吏摇头,“只是听说,委实不知。”
“云 岭山地势险峻,来往商旅军伍宁可绕路也不愿从中取道,周遭又无富庶城镇,纵有山贼在此聚众,为数必不能多,倒是山里那些人家……”李鸣珂深吸一口气,“况 且,粮道尚需四五日方能打通,我们带来的这点粮食顶多维持两三天,中途若生变故,只怕救人不成反酿祸端,必须将前后山路都打开。”
顿了顿,李鸣珂沉声道:“此时进山着实有不小风险,我不强迫于人,烦请通知下去,谁愿为我引路,我管他吃饱肚子,若能活过此劫,送其五亩田地以安生计。”
小吏瞠目结舌,转头将消息说了出去,灾民们方才吃了干粮,日趋绝望的心又开始死灰复燃,众人窃窃私语了许久,最终有两个胆大的人越众而出。
此二人皆是年过不惑的男子,一个高瘦黢黑,另一个五短身材,俱都衣衫褴褛好不狼狈,李鸣珂扫了眼他们的双手,没发觉异常之处,遂开口问道:“两位如何称呼?”
那矮小男子忙道:“当、当不得,小人王五,这是我妹婿石大,恩人随意称呼便是。”
李鸣珂一挑眉:“你们是一家的,做什么生计?”
王五苦道:“是,都一个村子的,小人娶了他阿姊,他娶了小人的妹妹,都是做木匠活的,两家搭伙过日子,这一次山崩,我俩的妻儿都没了……”
说着说着,他不禁落下泪来,那石大也涕泗横流,李鸣珂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哭声格外低哑难听,原来是个哑巴。
这两个人都很干瘦,但是掌中有老茧,手脚上有木石刻刀磨出来的疤,一名镖师借着送水的机会抓了把二人腕脉,暗自朝李鸣珂点了点头。
见状,李鸣珂眉头舒展,让他们吃饱喝足,道:“带路吧。”
这一次,她只带走了八名镖师,剩下四个都留在了这里,负责看守灾民和等待接应后头的王鼎一行人。
疾行一日,饶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吃不消了,见灾民们的情绪缓和下来,四名镖师抱刀守着粮袋坐地休憩,其中有个会些医术的镖师强打精神,找了块平整的石板当桌案,连夜开始为灾民看伤。
活人之法,唯食与药。
受伤的灾民们开始向这边聚拢,其余人都在旁边看着,没有多少言语,偶尔能听见人低声啜泣,好在今夜的风变得温柔了许多,不再那样寒冷刺骨。
李鸣珂等人的到来就像是一缕刺破黑夜的阳光,垂死挣扎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向那阳光跑去,自然……没有人会在这时看向身后。
先前与李鸣珂说过话的那名小吏,趁着所有人都无暇分神的时候,悄然隐入了后方树林里,等到退得足够远,立刻拔足狂奔,直至跑到了一处阴沟前。
那阴沟里,横七竖八地堆了好几具尸身,个个皮肤溃烂面目全非,有人用布巾遮住口鼻,一股脑往里面倒着石灰,旁边还堆了高高的泥土,只等着挥铲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