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反问道:“你爱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烟萝轻笑,嗔道:“都说吃人嘴短,你手里尚且捧着我的碗,难道还要拿虚情假意糊弄于我?”
“若说真话,那便是……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曾信任于你。”
昭衍缓缓吃掉最后一块鱼肉,随手将空碗放在地上,对着江烟萝道:“如你所言,我是个胆小之人,无一日不活在恐惧当中,普天之下除却寥寥二三人,其他人于我而言皆非己类,即便你身世来历俱清白,又是方咏雩的未婚妻,我仍不敢轻视你半分,更遑论信任相托?”
闻言,江烟萝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些许失落:“哪怕我们同生死共患难,在深谷之下相依为命,你也不曾相信过我?”
“差一点。”昭衍摇了摇头,“你委实做得很好,一言一行无不尽显海天帮大小姐应有的风范,连我也挑不出半点差错,直到……我去寻找出谷道路时,遇见了一对幽居在此的老夫妇,向他们打听了有关木屋猎户的一些事情,据说那人鳏居十年且膝下无骨血,心想梦想都是要讨个女人。”
一个想女人都快要想疯的男人,怎会为了一点钱财就放过送到嘴边的羔羊?
除非他遇见的是披着羊皮的狼。
昭衍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将他怎样了?”
江烟萝盈盈一笑,坦言道:“那时你伤口发炎急需草药,那人要我陪他睡觉才肯施以援手,被我拒绝还要用强,我只好让他去喂了饿狼,阿衍哥哥以为如何?”
昭衍沉默了片刻,道:“若我是你,会一刀阉了他。”
江烟萝欢喜地笑了:“我便是知道阿衍哥哥与那些庸人不同。”
“彼时情势危急,又是无凭无据,我心中虽有疑窦,却也不能轻易怀疑于你,后来出了深谷,一行人朝夕相处,那点疑云便也散去许多,直到……”
顿 了下,昭衍到底瞒下了尹湄那边的情报,道:“我等抵达栖凰山后,杜允之即刻来找麻烦,须知武林大会牵动整个江湖,山门上下每日人来人往,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情?何况,杜允之刻意用晴岚夫人一事挑衅方咏雩,意在激他当众出手,念及琅嬛馆重现时机甚为蹊跷,我推测其人不过是立在明面上的一块靶子,背后必有他人指 使,虽将矛头直指方咏雩,利刃却是悬于方怀远头顶,意在借题发挥攻讦武林盟……纵观朝野,能有如此大手笔者寥寥无几,除却翻覆乾坤的听雨阁,一时间我不作 他想。”
江烟萝道:“于是你帮方咏雩解围之后,故意将尸体送回杜允之床上,令他惊慌失措下去寻陈朔,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
昭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比不得你棋高一着,让紫电楼主萧正风做了明面上的第二块靶子,不仅骗过了众人耳目,连他自己也浑然不知。”
姑射仙在这场局里最高明之处,便是提前一步与周绛云合谋联手,将自己隐藏在了萧正风身后,借周绛云这条绳索引导萧正风步步入套,表面上一切都按照萧正风预谋那样发展,可每到关键处就会陡生变故,使他诸般盘算功败垂成,偏偏找不出被人算计的蛛丝马迹。
昭衍难得笑了起来,道:“你讨厌他?”
“萧正风此人自视甚高,倚仗庆安侯世子的身份耀武扬威,心心念念想要取阁主而代之。”江烟萝虽是神色温柔,语气却冷漠刻薄,“刚愎自用,自不量力,不过是只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的土鸡瓦犬。”
听了这番话,昭衍不由得问道:“他可是得罪过你?”
江 烟萝喝了一口微凉的鱼汤,淡淡道:“我娘是初代浮云楼之主,为听雨阁立下无数功劳,使浮云楼隐有凌驾四部上首之势,先代阁主重用她又忌惮她,故而在她死后 有意分化浮云楼旧部,另立心腹收拢势力,全赖萧正风携其父力挺于我,让我以金钗之年继承母业,成为了第二代浮云楼之主。”
昭衍微讶道:“如此说来,他应是与你有恩才对。”
江烟萝嗤笑一声,不屑道:“天下从无没来由的善意,萧正风不过是轻视我年幼力薄,无能执掌一部势力,以帮扶之名行蚕食之实,不惜用上卑劣手段欺情攻心,欲将我养成座下走狗,乃至榻上禁脔。”
她说得平常,昭衍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厌恶之情,如吃了一团腐肉下去,恶心欲吐。
六年前,江烟萝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萧正风就对她打了这样的主意,无怪乎她睚眦必报。
他犹豫了片刻,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给江烟萝添了一勺热汤,见她喝下一口暖了身子,这才道:“事态蹊跷,若将全副心神投在萧正风身上,难免被一路牵着走,于是我另辟蹊径,通过补天宗这条线索往下寻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