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目光一闪:“当初宋相成立飞星盟,如何看待平南王?”
“宋相是忠臣。”步寒英含蓄道,“自是忠臣,自当忠君,对待藩王敬而远之。”
昭衍心下明悟,说是敬而远之,恐怕飞星盟当年没少在宋相授意下提防这位平南王。
他想了想,问道:“历经三王之乱,大靖如今已不剩几位藩王,其中当属平南王权势最大、地位最高,难道萧太后不忌惮他?”
步寒英笑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
二 十多年来,平南王鲜少回京,全力肃清西南大域,终于把老巢打造如铁桶一般,权力尽数收拢掌中,天下闻名的镇远镖局总舵就设在西川,有这一支走南闯北的势力 在手,平南王的耳目不难遍布中原,偏偏他还沉得住气,至今按兵不动,萧太后就算想要除掉他也出师无名,中原大地以楚云岭为无形界限,隐有南北对峙之势。
“不过,对峙了这些年,双方也都忍无可忍了。”步寒英话锋一转,“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南北必有一战。”
昭衍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微微瞪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难不成想要……”
步寒英截话道:“你的鱼凉了。”
昭衍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鱼,他把步寒英这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只觉得一股气往上冲,道:“你跟我说这些,难道不是要我投入平南王麾下?”
步寒英奇道:“你一不懂兵法,二不会打仗,他要你做什么?”
昭衍:“……”
“性子别太急,听我慢慢讲。”步寒英拨了下火堆,“当年我不赞成宋相试图利用江湖牵制朝堂的做法,如今也不会让你去做两军阵前马前卒,江湖人终归属于江湖,对这些家国大事要心知肚明,却不能贸然介入其中,否则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飞星离散就是前车之鉴。”
昭衍看着他眼里明灭火光,霎时明白了话中隐意,道:“江湖人不该介入朝堂纷争,朝廷鹰犬也不该在江湖翻覆云雨,是吗?”
“朝 堂江湖,说到底不过‘朝野天下’四个字,二者不可分割,却也不能并为一谈。”步寒英叹了口气,“当初江湖各方势力厮杀无忌,傅渊渟想要借助朝廷之力平乱, 后来朝堂明争暗斗,宋相又想借助江湖之力对抗鹰犬,结果都是什么下场?听雨阁虽然隶属朝廷,其中大半都是江湖人,以‘肃清朝野’之名排除异己,在朝在野都 掀起腥风血雨,这就是‘过界’。”
昭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南北开战在即,听雨阁势必利用江湖势力攻击平南王,后者也不惮以牙还牙,若不想江湖风波引发大乱,就得要有一根定海神针。”
步寒英笑道:“一根不够,最少两根。”
“白道有武林盟,黑道有补天宗。”
“方怀远立场不明,至于周绛云……他与听雨阁利害相关,指望他镇压魔门各派,不如指望猛虎食素。”
他们隔着火堆对视,昭衍沉默了半晌,实在从步寒英脸上看不出端倪来,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道:“师父想让我做些什么?”
“别问我,问你自己。”步寒英站起身,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看着还是而立之年,哪怕言笑平淡,还瞎了一只眼睛,丝毫不显盛气凌人,却又让人不敢逼视。
他看着昭衍,道:“我教你文书武功,让你知事明理,但凡我会皆可传你,唯独不能教你如何为人做事,你有想要就去争,对事不平就去搏,只要不后悔便是了。”
昭衍五指攥紧,哑声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你的心里有一把火。”步寒英平静地道,“我不会劝你熄灭它,是你因它而坚强,可是刚过易折,有时候过于执着什么,往往就会成为你的弱点。”
他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将昭衍从头浇到脚。
是的,从来不是步寒英赶他下山,而是寒山留不住昭衍。
在这一瞬间,无数人的影子在昭衍脑海中掠过,他用力眨了几下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胸中翻涌热血,鞠躬道:“多谢师父五年照拂,弟子今天就要离山入关,不能侍奉左右,您的大恩大德唯有日后再报,望请保重。”
步寒英微微一笑。
他伸手托起昭衍,道:“你年纪尚轻,行走江湖需得多加小心,少不得一把趁手兵刃,去湖底一探吧。”
昭衍不疑有他,脱了上衣赤膊下水,这冰湖寒冷刺骨,在生生不息的截天阳劲下却算不得什么,他屏住一口内息,很快潜到了湖底,隐约看到一个三尺长的铁盒立在四块大石之间,锁链缠绕包裹,仿佛一口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