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梅韶注意到他的不适,想上前查看,却被他拦住了。
他掩下拳头中的一缕血丝,朝小案上的茶水指了指,回道:“无妨,只是刚醒没多久,喉咙有些发痒,润一润就好了。”
梅韶眼中仍带着些狐疑,可还是依着他倒了小案上温着的茶水递过去,直到看着他喝下后,脸色确实比方才好上些许,才放心地坐回原位。
腥甜被茶水压了下去,白秉臣装着擦手的样子,不着痕迹地将手上的血迹掩在帕子的内侧,叠好后又贴身放了回去。
“其实此次我来沧州也不完全是为了堵你。”
“哦?”梅韶有些意外地挑眉,联想到他方才说的话,问道:“是为了试探张九岱?”
“是。”白秉臣捧着手中空了的茶盏一圈一圈缓慢地转着,他理着思绪道:“我和他朝堂对立已久,陛下刚登基时我们就不和,起初我只当他是两朝官员,资历深,看不上我这个走捷径登高位的。后来时日长了,才发现他好似很是忌讳大权旁落,对我有敌意,不过是因为我能在朝局上和他抗衡。此次沧州之行,方敏告诉我,前两年修建漕运时朝廷拨付下来的款项,竟是有近一半没有落到实地。
而银子出库经手的户部和工部都是张九岱的人,若真是这两部做的手脚,张九岱不可能置身事外。”
“因此,这次我虽人在沧州,暗里也留了人在平都看着,我不在的时日里,这位左相大人可是卯着劲在暗中瓦解我的人手。而且,若是按照我们原先的设想,暗香阁背后之人着意于黎国兵权,这段时日来,吃了好处可是得了兵部的张九岱。”
“拉兵部下马的时候,他确实很是着急,甚至同意帮我在朝中谋求一个职位。之后进宫请官的路上,我似乎隐约听见他问了魏鹏举,在找什么兵力驻防图。”梅韶回忆着自己和张九岱联手拿下兵部时的一些细节。
“呵。”白秉臣冷哼一声,他当然知道张九岱问的兵力驻防图是什么,好在自己先从范鸿信的手中把图纸要了来,如今给他一个兵部的空壳子倒也无关大事。
“说到底,真正和暗香阁打过交道的,是景王,当初他谋反,少不得是受了暗香阁背后之人的挑拨。”
“你的意思是从长公主那里问出点线索?”
当年景王赵珏谋反,景和长公主跟随王兄千里,算得上是景王阵营的谋士,她一定和暗香阁的人打过交道,凭借着她的敏锐觉察,定会看出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你知道的,景和长公主并不待见我。”白秉臣自嘲地轻笑一声。
且不论赵景和承了梅贵妃的情,对梅韶有几分私交,就看白秉臣是当年剿灭她兄长的主力,赵景和就绝不会给他好脸色瞧,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明知道赵景和有着暗香阁的线索,赵祯和白秉臣却束手无策的原因。
“要不我去问问看?”梅韶试探着问道:“回都之后,我们还是要保持着对立的关系,是吗?”
“至少在外头不要被人看出端倪,你现在名义上还是张九岱的人,掩藏身份对你的仕途和抓住背后之人都有好处。”
听着白秉臣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梅韶静默了。
从理智上看,他清楚白秉臣说的有道理,苍山的事情没有解决,幕后之人还没有露出头来,他们要是贸然和好,无疑是在给了外界他们正在调查此事的讯息。
可是从私心里,梅韶又觉得有些难过。依旧保持着敌对关系就意味着他不能在明面上保护白秉臣,哪怕见到他被人刁难都不能出手。
明明他们已经互相错失了六年,白秉臣又有那样多的秘密不肯说与他听,现在,连这表面上的平和都不能维持,还要装作一副争锋相对的样子,无形中又给他们关系的缓和添上枷锁。
“那陛下会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吗?”梅韶突然带了些赌气的意味问道。
“当年的事,陛下知道。如今我也不准备瞒着他。”
白秉臣当年选中赵祯时,并没有指望靠着辅佐他登上皇位后,借着皇权的势力来查清这件事,他看中的是赵祯对先帝的恨。
先帝和卫洮走得那样亲近,免不了他自己选中的皇储也和卫洮有所勾连,白秉臣要辅佐的是一个和暗香阁没有任何关系的帝王。后来的景王谋反也正说明了他的选择使正确的,景王赵珏确实是和卫洮有着一些关系。
赵祯并不是先帝着意的储君人选,无论史论还是政见都差了赵珏一大截,好在他虽顽劣,也是能听进去话、沉得住气的。许多次白秉臣要袒护梅韶、对他行便宜之事的举措都绕不过赵祯,渐渐地,赵祯也从中窥见几分他们之间的真意。
此次赵祯没有和自己商量,便私自让协恩王入都,想要拿梅韶做自己的挡箭牌,白秉臣何尝不知他除了想要自己活下来,也存了要替自己除去软肋的意思。
可赵祯不知的是,他以为白秉臣看重的同窗之情,早就变成了一种难以描摹的情愫,梅韶也早就成了白秉臣胸中软肋,是取不得,伤不得的。
因此这次入都,白秉臣会告诉赵祯自己准备扶梅韶上位的计划,免得他错了心思,又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我不信他。”梅韶突然开口说道:“我可以信你,我不信他。赵家的血脉,我一个都不信。”
本就因为苍山旧事,梅韶对赵家心中多有芥蒂,如今又见白秉臣对赵祯如此信任,心中不是滋味。
原来在书堂的时候,白秉臣有什么事都是和自己说的,就算是他不愿意说出的事情,梅韶不知道的,也绝对没有其他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