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愿身入虎穴、以身饲虎,可梅韶不能。陛下应当知道臣的底线,此次沧州之行还望陛下恩准。”白秉臣双手奉上赵祯批阅奏折的朱笔,恭敬道,“前车之鉴,还望陛下记之、念之。”
他托笔的双手稳稳地停在赵祯面前,没有半丝退却之意。
赵祯注视着这个一向温和有礼的臣子,以一种绝不退让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眼前恍惚,仿若是回到白秉臣选中自己的那天。
彼时几大参与苍山事变的武将都已处置,前朝动荡,后宫也不安宁,梅贵妃自刎而亡,尸骨未寒,宫中的各位娘娘就已经惦念着如何爬上贵妃的宝座。
没有人想起,已经二十六的皇子赵祯连个像模像样的太傅也没有,只能去太学里蹭课。
小时看不懂人情世故,他也就傻乎乎地每日不落地去了,待到大些,能看懂周围人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赵祯就不愿再踏入半步。
反正去与不去,没有人在意,教书的太傅不会留意,许久未见的父皇更不会查问自己的功课,唯一对自己真心的母妃早已香消玉殒。
他好学上进得不到一句夸,他粗俗下流也无人教养。他是这高楼金阙中最不起眼的皇家血脉。
学什么孔孟之道,还不如在草里抓虫子玩。
他低声念叨着,蹲在草堆里,伺机想要抓住一只与草色融为一体的蚱蜢,眼见已经握在手中,却被一道声音吓得松了手。
待他回过神,那只蚱蜢早已淹没在一片烟绿中,连声息也没有,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赵祯不耐烦地回过头,看见白秉臣就站在离自己两三人的位置,不顾自己不雅的姿势,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臣参见瑞郡王。”
看一眼自己手上的污泥,赵祯起身随意地在衣衫上抹了两把,无意地撇过去一眼,却在看到白秉臣蓝色衣襟处深深浅浅的点子,停滞了目光。
那好似是血迹......
赵祯暗里思忖,又打量着着白秉臣的神色。
看来他是来得匆忙,连带血衣物都没来得及换,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焦急的神色。
想起白秉臣近日在审理苍山谋逆一案,莫非这血迹是从诏狱沾染过来的?
赵祯看着他半响,才发现自己也被白秉臣注视着,只是他的目光太过谦和有礼,让人很难感受到被打量的不适。
赵祯收回目光,等了半响,见他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又蹲在地上去寻蚱蜢去。
“近日陛下身体不适,郡王殿下不用去侍疾吗?”轻轻的一问落在赵祯的身后,却引得他的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
“是父皇命你来召我的?”赵祯没有回头,手上无意识地揪着野草。
能够侍疾在君王身侧的皇子,几乎是内定的储君,赵祯一时不知白秉臣说出这样的话,是单纯的一句谈笑,还是在试探自己什么。
“就算陛下没有召见,瑞郡王想要在陛下病榻前尽一份孝心吗?”
白秉臣看见赵祯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这个被遗弃的皇子慢慢地站起来,看向自己的眼中隐隐有光。
他就像是一指荒野中的孤兽,混迹在野狗堆里,落魄地让人忘了他原本是一匹猛虎,直到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才发现他眼中隐隐藏起的野心就要按捺不住。
“臣愿意效劳,替殿下全了这份孝心。”
有风声朔朔,越墙而来,吹起白秉臣的眼中的眸光。
他惊走了蚱蜢,却赔给赵祯整个天下。
都怪自己这些年来看惯了他谦和的眉眼,几乎以为他是个良善之辈,快要忘了他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本就衣裳带血。
他向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只是在那副皮囊下待得久了,几乎要人忘记,那内里潜藏着一只虎视眈眈的恶鬼。
赵祯伸手握住朱笔,骨节捏得泛白,看向他的眼底:“你这是在威胁朕?若是朕今日不准,你是否也会像诛杀先帝一般了结了朕!”
“臣不敢!”白秉臣跪服在地上,声音中没有半点惧怕的情绪。
无形的压迫感在两人之间流动,等待着有谁的话可以打破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