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似璧人
或许是阳光蓄得太暖,梅韶住进白府的第二天,外面竟淅淅沥沥地下起细雨。
白府从外头看着没有多大变化,入内才发现回廊转角,一步一景,景致布局都更改了不少。梅韶住的厢房离白秉臣的院落本不远,东绕西绕地居然也花了一点时间。
烟雨朦胧,那棵梨树在外头瑟缩着打颤。梅韶坐在长廊的栏杆上,一半身子都在外面,也不怕淋雨,左手倒右手地转着两个骰子抛着玩。
“觉得无聊了?”
坐在长廊里面的白秉臣看了一眼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轻声问。
虽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知道白秉臣一向偏爱周越。但是从他住进白府以来,白秉臣任凭自己黏着,事事亲力亲为,时时顾忌着自己的感受和喜好,他才发现,自己原本窥见的、死死抓住的温柔只是一点,这个人全部的温和与笑意都给了那个人。
他开始后悔当时放过周越了,眼前的这个人如今是这样的温柔,似春光流水,想让人紧紧地禁锢在怀里。
“今日雨下得小,洗砚湖里的鱼也活跃些,让宁宽拿两套蓑衣来,我们钓鱼去?”
檐下的梅韶依旧闷闷的,周越比自己小五岁,在梅家出事之前,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自己一直把他当做弟弟待着。
曾经他也怀疑过,周越称呼白秉臣为“师兄”,是不是他们也是哪位江湖门派的子弟,可白秉臣一直避而不答,只说是为了周越的身份好解释,才以师兄弟相称,这几年来自己也明察暗访过,确实没有查出些什么。
如今看来,掩藏身份,师兄弟相称恐怕是因为另一件事,白秉臣和周越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他还在思量,手上的骰子早就一个不稳栽倒在土里。
猝不及防被揉了脑袋,他抬起头看见白秉臣已经穿戴好蓑衣,正笑意盈盈地拿着另外一件让他换。
洗砚湖引得是城中的活水,原本放的金鲤早就看不见几条,倒是有许多游过来的草鱼鲢鱼,一看就知道府上并不打理,没有在入口拉渔网。就这样随意散养着,竟把一湖锦鲤养成了鱼塘。
绵绵的细雨落在两个人的蓑衣上,半响才打湿一点。
不多会儿,梅韶身旁的鱼篓里就躺着一条大花鲢,他环顾四周,折了几支柳树条,拧成一股,系在鱼篓上,另一头系在柳树上,盖上鱼篓,就把鱼养在湖边浅水里。盘算着晚上可以让厨房加一道鱼头汤,鱼身子红烧加上辣子,热油一滚,浓油酱赤的,白秉臣最喜欢。
思索着那鱼头汤是放豆腐好还是蘑菇好,梅韶又坐回原位,见坐在旁边的白秉臣低着头,斗笠遮盖住大半的脸。他探身一看,白秉臣的鱼篓里果然空空如也。
梅韶虽说看起来性子跳脱,但是最有耐性,能叼着野草在河边蹲一个下午,就为馋一口新鲜的鱼汤。白秉臣却不行,每次自己要拉他去钓鱼都要磨上好半天,他在旁边坐不了多久就犯困,空鱼篓怎么带来的又原模原样地带回去,连点鱼腥气都沾不上。
顺手抄过白秉臣身边的鱼篓,梅韶准备再钓上两条鱼,可以养在厨房里,过两天做糖醋鱼吃。
肩头一沉,是打着盹的白秉臣歪了脑袋,靠在自己身上。
紧了紧抓着鱼竿的手,梅韶隔着细雨连成的薄雾,叹了口气。
他差点就能骗过自己,骗着自己这不过是一个在白府玩闹着的再寻常不过的下午。
借着这样的一张皮,他才敢暂时地,可耻地不去想两个人之间的仇恨。可是他又悲哀地发现,曾经那样稀松平常的事,他只能借着周越的脸来温一温旧事。
白秉臣似乎是真的睡着了,他均匀又细长的呼吸在自己的耳侧,梅韶终于可以确定,他和周越的关系是那样的亲密,是他从未往那方面想着的亲密。在他看不见的背后,他们原来是这样相处的。
原本他只是觉得白秉臣护短,对自己的师弟关怀得多了些,现在看来,那些时时刻刻的偏爱与放纵,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点点情谊。
靠在肩头的人离自己就那样的近,近到自己只要想,一伸手就可以掐死他。
建州刺杀之后,梅韶派人跟踪着周越,得知他离了建州之后就失踪了,就连白秉臣也在到处地找他,自己只要趁此机会下手,逃走后,通缉的也是早就失踪的周越。
利弊权衡之下,他借着宽大蓑衣的遮挡,伸出了手。
面前的人睡得很轻,呼吸浅慢,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下的一点乌青,衬得他的肤色更苍白。
氤氲着水汽的湖面上坠起一个又一个涟漪,清风扑面而来,带上丝凉雨,让人觉得水色天光皆来相就。
远远看着,一片雨湖,两身蓑衣相靠,湖边垂柳阴阴,柳梢头点上四五只黄鹂鸟的鹅黄。任谁看都是一幅缱绻的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