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一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等到对方终于不喘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 他像是信徒面对天神一样,提及他曾虔诚许下的誓言,“庄主,我说过我不会离开。”
孟扶渊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声音却戛然而止,所有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长句一瞬间破碎成只言片语,再也拼凑不起来,他蓦然沉默,一言不发,红着眼睛看向对方的眼底,那里是一片赤诚。
霍一却攥紧手中的剑穗,又朝对方靠近一步,“这是我最后一次,违背庄主的命令,还请庄主不要生气,以后都不会了。”
以后二字陡然触动孟扶渊的心弦,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叹息,他狼狈地扭过头,掩饰自己的窘态,妥协般地顺着对方的话说道:“行吧。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然后他突然环住对方的腰,将头埋在对方的胸膛里,没忍住轻声道:“傻子,做什么不好跑回来送死。”
霍一却道:“生未共衾,死当同穴。”他想了想,又垂眸看着孟扶渊,补充道:“庄主送我的剑穗……我很喜欢……”
一抬眼,城墙下浩浩荡荡的魔教大军。
“扶渊,魔教……来了。”
孟扶渊轻微地颔首,他陡然踮脚在对方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见对方反应错愕,孟扶渊得意地笑出声,笑着笑着又收敛了笑容,他转过身,“我再去检查一遍阵法,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他果然还是做不到,在霍一身边使用无一生还的陵元功法,这样仿佛是他亲手结束对方的性命。他也不想死在霍一面前。
他骗过我这么多次,那我也骗他一次,下不为例,不过分吧?
孟庄主在心中暗道。
对方说:“好。”
然后他沿着阶梯缓缓而下,对面是大风呼啸而行,灵活地钻入行人的衣衫,隐约有片片浮雪飘落,蒙住去者的眼睛,天色灰暗,乌云凝滞,远处隐约传来孤鸟的哀鸣。
他远远眺望,已经看到清鸿门门主的脸庞。
孟扶渊于城墙下,于霍一看不到的死角处,止住脚步,他开始默念,“序卷,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
脚下的土地开始摇晃,震动,随后毫无征兆地皲裂,裂纹向四面八方蔓延,雪花和疾风坠入初生的深渊,他似乎听到远处魔教大军摔落的马匹和嘶鸣与惊叫声,魔教慌乱的时候,孟扶渊的心反而完全地平静了。
于是他继续默念。
“两仪,四象,五行,八卦,万物生,破阴阳之变,则众生灭……”
远方似乎有人在大声地咒骂时运天灾,还有人反复恳求想要即可撤退,孟扶渊听了只觉好笑,他们竟然此刻还没发现这是人祸而非天神作祟,嘈杂哄闹的声音,蜂拥而上,像是一股不自量力的浪潮,孟扶渊却忽然在其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声音。
余光之中,有人从城墙匆忙向自己跑来。
是霍一。
他那么聪明,果然还是骗不了他。孟扶渊有刹那间的走神,然后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专一地默念出后面的功法口诀。
“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尽皆消陨,归于寂灭……”
地动山摇,轰然作响,坚挺的城墙开始变得脆弱不堪,开始摇摇欲坠。眼前的景象正如梦境中上演的场面,阴霾爬上碧空苍穹,宛如一张灰沉的巨网,密密麻麻,严严实实地笼罩于这方狭隘的城池。地面上的裂纹已经伸展向视线所及之处的他方,落雁宫中唯有几棵在寒冬常绿的草木,霎时失去赖以生存的汁液,它们的枝干变得蜷缩,枯黄,开始凋零。
终于,快要结束了。
孟扶渊不敢稍有放松。
他将体内真气再汇聚丹田,缓缓闭上眼睛,他即将完成功法的最后一步,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会重生。
须臾之间,有身影一闪而过,一把剑直直从背后刺入自己的胸膛——
孟扶渊因为猝不及防的剧痛猛然跌倒在地,他努力仰头,想睁开眼睛,看清是谁暗中偷袭他,让这次的计划功亏一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下一刻彻底失去意识。
“快醒醒吧。”
一片深重的混沌之中,他听到有人轻声呢喃,似乎在对他说话。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