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的刹那,汴清予只觉得一股无名的寒气从足底而上,蔓延至四肢百骸,血脉似乎瞬时被冻住,滞塞不前,身躯仿佛被浸在千年寒冰里,他咬牙沉声道:“不可能。”
“哈哈,你果然不愿,尊上也和我这么说。”恶鬼面具的人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是愿意跟我回去,自然是皆大欢喜,你若是不愿意,我这有一封信,是尊上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从衣襟中抽出一封信,夹在食指与中指的指缝之前,随手一扬。
汴清予抬手接过,那封信还未拆封,一股强烈的威压已经通过掌心传达至心脏,汴清予只觉胸口宛如蒙受千斤巨石的压迫,临近窒息。
“好了,任务完成了,我也该走了。”恶鬼面具下,那人笑容扭曲,挥挥手和汴清予道别。
“站住!”
汴清予陡然大声喝到,但其实细听之下,他的尾音微带是颤栗的,不过意外地颤声很快就了无踪迹,“把玉簪还给我。”
“恶鬼”一怔,随后痴痴地笑了,“这是你方才解字谜赢来的玉簪,我想尊上应该会喜欢,我帮你献给尊上,不用谢。”
汴清予直直迎上恶鬼的双眸,这次他执拗又强势的重复,“把玉簪还给我。”
“恶鬼”却飞速掀开匣盖往里瞧一眼,风马牛不相及地说:“哎呀呀,这个玉簪可真是漂亮,寓意也好,连理枝,相思豆,尊上肯定会喜欢——”
“傅成鹤。”
汴清予打断了对方的话,“你当我认不出来你吗?”
“恶鬼”终于不再笑了,傅成鹤面上一僵,神情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狰狞,“白雩你真不识好歹,玉簪不献给尊上你还想献给谁?人我带不回去,不带些你的东西回去,你信不信明天尊上一怒之下踏破这个破简州,把你抓走?!”
“你是怕你空手而归,会被尊上迁怒,责罚,受尽折磨吧。”汴清予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可真小看我了,我还看不出来你那点破心思?”
“那又怎样?”傅成鹤依旧嘴硬,“白雩,你最熟悉尊上的性子,他要是知道你沾花惹草,等回去你至少被折磨得烂去一层皮!”
“不劳您费心。”汴清予蓦然纵身一跃,直直奔向傅成鹤手中的木匣而去。
傅成鹤勉强躲开。
两人赤身肉搏争夺木匣又是几个回合,傅成鹤知道自己和白雩动手并无胜算,他之所以要闹这一出,也只是心里不痛快,顺便给白雩添堵,才半刻钟时间,傅成鹤知道白雩怕是快要得手,自己也无转机,干脆指尖一动,将木匣打开,随手一扬,玉簪便和木匣一同飞向黑夜——
纵然汴清予一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飞身去接,却是徒劳无功。
几近万籁俱寂的夜里,玉簪摔在地上,碎成两节,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此也好。”傅成鹤哈哈大笑,“玉簪碎了,我也不用带回去,尊上怕是嫌弃,你想要那就留给你,真是两全其美!”
趁汴清予多看玉簪一眼的失神间,傅成鹤早就一飞三尺远,隐没踪影。
汴清予无意再追,他走至玉簪落地处,缓缓蹲下,将断裂的玉簪一块一快捡起来,轻轻放在掌心,伴随一身似有若无的叹息,汴清予轻声说道,像是在宽慰自己,“罢了,他也不喜欢。”
他就近找到一条河,河上花灯簇簇,明火流转,承载千家万户的心愿,无意一瞥,汴清予看到有人在纸糊的花灯上写“愿许郎与吾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字体秀气,应当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汴清予垂眸,似是想到什么,自嘲笑笑,然后将碎玉丢进河底,像是彻底断了某种念想。
随即他隐身至一条偪仄的小巷里,背靠冰凉的高耸的围墙,从衣袂中缓缓地掏出一封信——是尊上让傅成鹤带给“白雩”的。
撕开信封封口的时候,仿佛一同揭开封尘的记忆,那些骄奢糜烂的,耳鬓厮磨的画面汹涌而来,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喘息,无一不在刺激汴清予的神经,让他开始本能地痉挛,呕吐,疲惫地蜷缩起脊背。
汴清予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抽出信封里面的白宣,他尽力压抑住自己颤抖的指尖,努力保持平静地打开折成三折的信纸,即便一百多年来汴清予已经在尽力遗忘,但字迹重见的那刻,依然觉得熟悉无比,以至于让他止不住地犯恶心。借一绺斜刺入幽巷的月光,汴清予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写着——
“阿雩,江湖好玩吗?玩这么久,也该回来了。我很快就会来接你。”
汴清予只看一眼,随后迅速地将四指收拢,信笺在外力的压迫聚集成团,汴清予的手背上青筋直跳,脸色已经是苍白一片,毫无血色,双目却猩红好似下一刻就要滴血,他的身躯剧颤,仿佛实在极力压制某种外泄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终于恢复平日里无悲无喜的淡然模样,走到方才那条河的边沿,缓缓蹲下,让河水没过纸张,干枯的墨迹“死而复生”开始流动,散入水中,汴清予拿起来,确定上面已经皆是无法辨认模糊的字句,才不紧不慢将湿透的信纸撕碎,丢至河底。
第100章
夜色愈浓,人烟渐渐散了,就连灯笼明火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