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渊答道:“我想同徐掌门聊几句。”
“聊几句?”徐悯重复孟扶渊话中最后三字,顿了片刻,他缓缓睁开眼,慢腾腾地移动一下身子,好让自己是正对孟扶渊的,随后他轻嗤道:“有什么好聊的?孟庄主,我如今一个臭名昭著的废人,庄主与我靠近,也不怕坏了自己名声。”
孟扶渊平静道:“徐掌门何必如此心灰意冷?三派尚未给掌门定罪,一切皆有转机。”
“转机?”徐悯又是复述一遍孟扶渊的半句话,似乎是在思考对方的话是否可信,下一瞬他的眉峰簇成一团,眼底是冷如寒霜的嘲讽,隐约有恨意浮现,但说话的语调却是淡然到冷漠和不屑,“你们……不是早就心底给我定了死罪吗?”
孟扶渊面色自然地回道:“从未。”
徐悯闻言低头笑了几声。
他似乎是想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好不让孟扶渊听见,然而最后却还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大概是,这件事,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捧腹不止。
从未?
眼底恨意与当时部分咄咄逼人的嘴脸一同复现,徐悯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又憋不住笑了几声。
喉咙因为口干和主人的意愿而发出几声极轻的沙哑的气流声,似笑似号,回荡在静心堂中,只让听者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孟扶渊理解徐悯心中压抑不住的恨意,甚至明白其中还有几分是冲着自己来的,毕竟那张从潜鸾山石壁上誊抄下来的不知名的功法,也为徐悯走到如今两难的境地推波助澜。
但是孟扶渊并未因此忘记此行的目的,于是他忽然淡淡地,风马牛不相及地沉声说道:“那就是《陵元功法》。”
话音刚落,徐悯脸上的笑如一瞬即逝的电光般忽而消散了,他猛地转头,看向孟扶渊,双唇嗫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又决然地将几乎所有的话咽回肚子里,只留了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虚伪。”
徐悯显然已经在斥责孟扶渊,后者却不为所动,孟扶渊慢慢蹲下来,与坐在枯草上的徐悯视线齐平,他看向徐悯的眼神并不闪烁,那里面确实有几分愧疚,但并不是心虚,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徐掌门这么聪明,也应当明白这个事实,那就是晁子轩就算知道《陵元功法》的秘密,不会在当时的情景下揭露真相。”
“他要是敢实话实说,陵皓阁倒了,江湖的天就塌了。”
“他不得不虚伪,我也不得不虚伪。你能看出来《陵元功法》与魔教的干系,江湖从不缺人才,想来必然还有知道《陵元功法》秘密的人,我们都是不敢发言,唯唯诺诺的懦夫,只敢附和那些目光短浅的人,所以你说的不错,我们都虚伪,因此也只能委屈徐掌门牢狱走一遭,平白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徐悯蓦然间,眼睫颤了几下,依然无言,但是隐约有挣扎的神色。
孟扶渊见时机已到,直接了当地问道:“有人想陷害你,在给开阳派下套,对吗?”
陡然抬头,徐悯闻言眼底尽是震惊之色,不由惊呼,“孟庄主——”
孟扶渊再接再厉,继续攻心,“你尽管畅所欲言,既然觉明大师敢放我进来探监,说明他与我是同一条战线的,你不用怕,不会有人嘴碎。”
孟扶渊说的“有人”,指的是牢狱旁两位守门的小卒,他们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曾干扰孟扶渊任何动作,宛如雕塑。
这话说的稍显隐晦,但徐悯也不是没脑子的角色,他心思剔透,一下就明白了孟扶渊话里的意思。
徐悯面上的踌躇终于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苦笑地摆首,双目放空,疑惑不解地喃喃道:“为什么……我已经尽量低调行事了,还是有人要害我……”
孟扶渊提点道:“你装傻充愣,有人会觉得你好欺负,柿子都挑软的捏,更何况弱肉强食的江湖?一派掌门,千人之上,位高权重,呼风唤雨。你若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没有人会关心你练什么功修什么法,可你是开阳派之首,站的高了,接受的仰视的目光多了,会招来羡慕敬仰,也会得到眼红嫉妒,这是人性,无可避免。”
孟扶渊语重心长,“在江湖,德不配位最是危险。”
徐悯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他长长叹一口气,“你说的对……你说的真对……是我太天真……”
随后他仰头,与孟扶渊对视,轻声问道:“庄主信我吗?”
孟扶渊严肃道:“我不敢轻信任何人,但是你若讳莫如深,闭口不言,我连信你的可能都没有。”
徐悯唇瓣翕动,但这次,他终于下定决心般,施于孟扶渊一星半点的信任,他咬咬牙说了出来,“确实有人要陷害我。而且这条计谋,拉的战线太长了,长到《陵元功法》的书册连带阿翎被陵皓阁的人抓到的那刻,我才堪堪看破。”
第87章
徐悯不自禁再次叹息,“倘若站在你们的角度,来看我这些反常的行为,你们大约会对所得的线索进行这样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