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元铭醒来的时候,周遭隐约还透着未散尽的兰芳。空荡荡的大殿里偶尔拂过夏风,紫檀龙榻前搁着冰鉴,风将凉气带上榻。因而风一起,即刻舒适起来。
元铭眯眼看看,冰鉴似乎原本在更远的地方,只是谁刻意将它挪近了。
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手臂、前胸,发觉并没有想象中的粘腻感,显然被人精心清理过。
榻边的矮几上,搁了一套满新的丝布大袖衫,好料子,蒲桃青色,绣着忍冬花。
那衣裳叠的极整齐,绦子腰束都穿插在合适的位置。元铭展开看了看,猜这叠法是出自李德芳之手。
四下望了望,偌大的殿里,赵铉未留下任何一个宦官,仿佛是在照顾他的脸皮。
元铭嘴角抽了抽。
皇恩浩荡。
怔愣间,视线又落在了冰鉴上,冰尚未化去多少,显然刚换过。
元铭缓缓更了衣,凭着不太清晰的记忆,往殿门走去。门刚开,旁边候着的小宦官赶紧过来,躬身道:
“元大人与皇爷议事太费神,因而留宿。皇爷已吩咐了,待元大人醒来,便随时可以传膳。”
元铭听他这一派话流畅,僵立了半晌,忽而问道:“公公,从前……有其他大人,夤夜来乾元宫议事么?”
这小宦官年纪不大,却十分老成,他赧然笑道:“奴婢昨儿是头回夜值。”
元铭沉默了半晌,望着中庭李德芳的小雀鸟发愣。李德芳并不在,应当是伴驾去了。
“元大人,奴婢即刻替您传膳?”
元铭无甚胃口,微笑道:“不必了,我要出宫,麻烦公公引路。”
小宦官很殷勤,带着他往宫门外走。元铭四下望了望,发觉整个宫里竟无一个多余的内宦婢女。
全被遣开了?元铭走在日光下,往天上看了看,发觉此刻将近晌午了。
刚走到宫门,元铭脚下滞了滞,抬袖准备遮住自己的脸,又觉得似乎也没必要了。
出了宫门不由得东西顾盼,竟发觉宫街东头与西头,各有四名锦衣卫把守着。远处似有仪仗走至此街,皆是绕行。
元铭一刻不敢耽误,急忙上了马车要出宫。车厢中略有些闷窒,元铭缓缓阖上眼小憩。
忽而间,想见一见赵铉。
一连多日,朝中风波不断。赵铉罢朝三日,三日后突然出现在河间府,搞得知府措手不及,瀛王擅占万亩田地,勾结知府躲避赋税,遂查抄之。
河间知府受押入京。一时间,皇亲公候皆是人心惶惶,北直隶各府,造册的税银忽而多了起来。
元铭再见赵铉,已是端午宫宴之时。
赵铉口谕国库空虚,因而菜肴朴质,此番只邀请了在京中的王公侯爵与卿贰大臣入宫。
卿贰大臣,即内阁与六部尚书位、六部侍郎位,皆三品以上官员。三品以下受邀者,都是各衙要员。
而邀元铭却是以一个荒诞的由头:将宴中节俭轶事载入史册。
其实元铭心里十分清楚,老爹一日坐在吏部尚书的位置,自己就一日不能出头。
父子同任京官要员,实在太显眼了。因而元铭对这次受邀,内心也感到十分意外。
与陈大学士一同入了宴厅,方入了席坐定,元铭肩头忽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便笑了起来,急忙起身揖道:
“世子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