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铉并不惊愕,也不气恼,仿佛这进展都在他意料之中:“爱卿何故行礼?起来说话。”说着还虚搀了他一下。
元铭躲避与他肢体接触,直叩首下去。两个呼吸后,把脑中准备了一天的大道理端出来,正色道:
“微臣斗胆,陛下与臣皆知,今夜并非要谈论公务。臣不得抗旨,只得顺从君命。
而臣之生死只在陛下一念之间,遑论风月事。只是臣斗胆劝谏,「六俊」前车之鉴犹在,望陛下龙体为重,社稷为重。自古明君,乃……”
端的是大义凛然,劝谏君主的姿态,很有言官宁折不弯的气势。
仿佛皇帝如果不听,就是对不起他这忠臣。一派话有理有据,又借古讽今,十足的流畅。
这虚伪的一段话,他自忖无懈可击。
赵铉你今日只要让我侍寝,就等于承认自己和老爹一样,是个昏君。
他相信,不管是「杨子贤」还是赵铉,必然都好面子,绝不会听完这话还要硬逼他。
如若硬逼,元铭打算直接在这寝殿佯装投柱,吓他一吓。想来赵铉刚当皇帝,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也不想自己寝殿里血溅三尺,只因为他要逼一个翰林侍寝?
说完,大殿寂然,针落可闻。赵铉久久没有出声。
元铭露出一个得意笑来。
笑容中又有一些怅然,终究还是如此了。既然进退维谷,不如直接退避三舍,从此两两相忘。
时值盛夏,衣衫轻薄得很。方才被赵铉扶过的位置,触感尚在。
隐隐灼烫着,恨不得烧进他心里,烧毁他的神智。逼他去想三个月前床帏间的缠绵。
元铭不由闭了眼,紧蹙着眉头,要驱散这莫名的奇异冲动。
赵铉稍一垂首,看到地上跪着的这人。这人虽装得像模像样,但方才扶他起身时,他明显颤了一下。
不记得朕?大言不惭。
赵铉无声笑了笑,接着刹住笑意,正色道:“爱卿言之有理,如醍醐灌顶。倒是朕唐突了,欠些思虑。快快请起。”
这反应着实出乎元铭的意料。
元铭惊诧地抬头,他紧盯着赵铉的脸,确认他是否在耍诈。他竟不知,赵铉何时如此的好商量?
“臣……”元铭犹豫了起来,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赵铉极大度道:“难得有人与朕说些真话,如此不畏,朕甚是欣慰。”
元铭有些将信将疑,这话说到臣子的心坎儿去了。劝谏这事儿,说白了就是骂皇帝。
能得到皇帝褒奖更是极罕见,元铭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但仍不敢松懈。
赵铉朗朗一笑:“寝殿中说话委实不妥,爱卿与朕到苑中再叙如何?”
又往远处喊:“德芳,将朕那坛酒取来。”
元铭有点懵,心道:赵铉,你……好一个纳谏的明君?
德芳脚下快极了,不知从哪里冒出,隐隐约约回了句“是,皇爷。”
元铭狐疑道:“天色已晚,陛下不如改日……”
赵铉心中有计,当然不能放他走,立即蹙眉道:“爱卿如此直言谏上,却不给朕个台阶下?”
元铭闻言,在心中反复斟酌,想来赵铉尚且年轻,还没被人这么说过,若是这么走了,他定然把那些骂他的话,在心里整晚地酝酿,第二日早酿成一坛老酒,说不准就起了怒气……
而自己本就百杯不醉,留下吃点酒,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