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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深处,道如羊肠,冷风肆虐,像无数把刀子往他脸上割过。裴耽所骑的乃是北军战马,剽悍绝伦,山石溪涧间纵跃如意,他死死握紧缰绳,目光则一错也不错地盯着天上那一个盘旋的黑影。
当那苍鹰压低了飞行时,他终于觑准一个时机,令马儿步伐慢下来,自己弯弓搭箭,抬臂向空中瞄准——
铁箭倏地破空射出,似乎钉入苍鹰的翅膀,那鹰吃痛地长啸一声,蓦地又向上直飞,利爪一松,那野兔便从林间坠落下来。
裴耽一惊,纵马已来不及,自己下马滚过草地,正好将野兔接住。
草地上遍布碎石积雪,他的后脑又不知磕碰到什么地方,发起痛来。但低下头,小野兔似乎也摔晕了,双眼紧闭,四条腿耷拉着歪躺在他胸前,而包扎过的那一条伤腿又渗出血来。
他突然一阵迷茫。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一只无情无义的小畜生,险些连命都不要了。
他抱着野兔踉踉跄跄站起。环顾四周,已没有任何能辨识的熟悉之物,也听不见任何属于人的声音。山上天黑得早,他以为自己不过是策马狂奔了一小会儿,却不料日影已然西斜,将山林间的残雪都照出瑟瑟的金色,偶尔有鸟雀飞过,抖落一阵干枯的冷风。
“害人不浅。”他对着小野兔骂道。
野兔却心安理得地躺进他怀里,他手忙脚乱拎它出来,“有血啊小畜生!”先给它重新包扎了,再去牵马。
东西南北的树林似乎没有很大区别,但仔细再看,北面地势更低,积雪也更少一些。想到行宫在绣岭之北,一直往北走总没有错,裴耽再次上马。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斜阳已有一半入了西山,眼下山林间似乎飘起了雾气。
他熟悉这雾气,自家大宅的后院里也有一处小小的温泉池子,因水温高,自然云雾朦胧。这或许也是禁苑中不知何处的野温泉,在温泉附近过夜总比冷山上舒适一些。
又走了半刻光景,雾气愈盛,温热的水汽濛濛扑面,几乎要在空中凝出水流。他有些饿了,晕头转向地下了马放马儿去吃草,自己摸索着朝那温泉的方向走,耳边却掠过尖厉的猿啼,太阳骤然地掉下了深谷,天地暗灭下来。
小野兔在他怀里啾啾叫了两声。
被他抓住的时候叫得跟鬼一般,此刻却变成依人的小鸟儿了,真是见风使舵。
但有了这只傻兔子的陪伴,自己到底也减了几分孤独。他摸了摸兔子黑色的耳尖,脚步越走越沉重,像有无数金星在绕着他转。
是饿晕了吗?太可笑了。他又转身欲回到马儿身边去歇息。可是这一来一回地走着仿似鬼打墙,暗夜山林,云遮雾罩,他头痛起来,连带身上都发冷,看不清脚下的路,却突然仰面倒了下去。
眼前慢慢地洇出一片血迹,立刻又被无数金戈铁马践踏过去。
有一个人在鲜血中向他回望。
他却喊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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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左近开凿好的温泉有一十六所,皆为贵人所用,奉冰不愿意去,便跟着民间的老人们沿着山脉找寻野泉。老人们能活到八十岁往上,个个都精神矍铄,说是找温泉,还不如说是爬山,走了大半个下午,奉冰这个年轻人竟先累着了。
他让老人们先走,自己喝了水、吃了干粮,休息一会儿再起身时,却发现自己找不着路。
他懵然“往回”走,走了大半晌,又察觉似乎并不是回去的路,虽然太阳在西边,但他却不知行宫应当在哪一边。或许是他误打误撞的运气,到太阳落山后,不远处升起来袅袅水雾,他想起老人们说的话,知道是温泉所在,不由得精神一振,朝那边大步走去。
山林里黑黢黢的,只有残雪反射出一些浅淡的光。忽而他听见一声马嘶,开心极了,连忙奔上,却只见到一匹毛色黑亮的战马,正低下脖子,大脑袋不住地拱着地上一个昏迷的人。
似乎没有别人了,对面也是像他一样迷路的傻子。
奉冰不免懊丧地叹口气。走上前,蹲下身,想唤醒那人,却在看清那人的脸时呆住。
一只野兔子突然从不知何处钻了出来,恶狠狠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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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标题取自李商隐《河内诗二首·其二》:“低楼小径城南道,犹自金鞍对芳草。”
第43章 子兴视夜
奉冰原已经起身想走——他一站起来,这只小野兔却整个挂在了他的衣袖上,龇牙咬得死紧,他扔也不是捡也不是,只能又乖乖蹲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