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熟悉至极的年轻的声音裹着雾袭来,打破了奉冰所有的想象。
第19章 负恩少年
裴耽刚沐浴完,从温泉水雾中走出,只在下身裹了点布料,便倚着岸边青石,由吴伯给他重新包扎肩膀上的伤。
他哼哼唧唧,这不满意那不满意,一会儿太紧一会儿太松,吴致恒道:“郎主心情很好?”
裴耽斜他一眼,不吭声了。
吴致恒知道他为何心情好。他亲手照料这位小郎主二十多年,知道他从很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两面三刀、口蜜腹剑,把自己真实的情绪掩藏得密不透风;但此刻他的轻松快活却溢于言表,全然不加掩饰。吴致恒猜测,这是因为傍晚时分,郎主又去了一趟府东头的小厨房。
“郎主,”吴致恒提醒他,“那都是孙太医吩咐的药膳罢了。”
裴耽的笑容静了几分,“那又怎样?”
吴致恒不说话了。片刻,却又道:“好在圣人派的是孙太医和袁公公,万一派个更体己的来,往这后院一瞅……”
“那我也不怕。”裴耽冷冷地道,“裴府快要占了半个崇仁坊,圣人也不是不知道。归根结底,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包扎完毕,穿上月白绸的里衣,将风雅匀停的身体都掩住。吴伯将他的长发从衣领中小心地翻出来,晦暗的月色倾入氤氲的温泉水,青年的发梢漾着清透的光。
裴耽回头,望向白墙之上的那一轮残月。
在这样的时候,就连吴伯也看不懂他的表情。
“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花那么大工夫让他住到您身边,却不见他一面吗?”
裴耽回看他,好像觉得他这话非常奇怪,脸上写满了疑惑:“见他?恶心他么?”
吴伯噎了一下。
裴耽的声音清淡寥落,“生辰那一晚是我无耻,我不会再犯了。何况眼下多事,圣人多疑,我不应再将他牵扯进来——是谁?!”他突然断了话头,目光凌厉地扫向竹屏后的角落。
方才一刹那,有草丛摩擦的声音。
吴伯示意他噤声,自己警惕地压低身子,慢慢蹩了过去,绕过竹屏。裴耽心头不快,一瞬连杀人的心都有,未几也走上前,却见墙垣上一处一人高的破洞,底下草丛凌乱,显然有人来过,又跑掉了。
这墙后头……
吴伯从草丛中捡起一件物事,掸了掸灰,呈给裴耽,眼观鼻鼻观心。
是一个绣着兰花草的青绿香囊,不久前他还在李奉冰的腰间见过。
裴耽想了几个弯,突然将衣裳揽得更紧,一拧身,“回去了。”
吴伯看见他的后脖颈泛起红潮,一路竟红到了耳根。
*
奉冰回房之后,便匆匆忙忙洗漱睡觉,连春时叫他的声音都未听见。
他闭上眼,不愿仔细思索裴耽的话。他早已知道了,他知道这里是裴耽的地面,他知道自己受着裴耽的保护,大半月来他掩耳盗铃地生活,只是今日这些从裴耽口中说出来而已。然而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裴耽最后投来的那一眼——
那好像是他从未见过的、裴耽的另一面。
青年的身体赤裸而挺拔,胸膛上绑紧雪白绷带,肌肤在缠身云雾中耀出发亮的水珠。可那一眼却深沉,晦暗,泛着笃定的冷,在那一瞬间,他相信裴耽是会杀人的。
奉冰觉得荒唐,他与裴耽同床共枕三年之久,此刻竟开始怀疑自己所知晓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裴耽。
他以为自己是怕了,在黑暗中都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想吓退自己心中那个可恶的裴耽。可是当他真的入眠,却竟然前所未有地做了个春梦。
他梦见的是八年前,自己与裴耽新婚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