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声音更加不屑,砰地一声,将什么东西砸在杜玉章脚下。却是一挺轿子的轿杆。杜玉章摸索着上了轿子,没等他坐稳,那轿子就抬了起来,开始走了。
杜玉章猝不及防,被颠得摔倒在地,头也重重磕在座位上。他爬起来,却感觉轿子越走越快,越来越不稳当,而且那路线好像绕了好远——
可是娘娘庙不过十步见方,就连整个村镇都没有这么大?这轿子要抬到哪里去?
他心中惶急,伸手就要去掀盖头。可轿子猛然一颠,停了下来。
却不知是因为方才受了冻,还是一路被颠簸太过。杜玉章突然觉得胸中一阵憋闷,有些恶心想吐。他捂住胸口,干呕几下,眼前一黑。
恍惚听到耳边传来阵阵人声。
“真不要脸……勾引徐家的公子……”
“徐大人是前途无量的……却被他给耽误了!”
“不能生育……耽误徐家传宗接代……”
“还问为何不能出门?出门去丢人么?就老式待在家中,别去惹麻烦!”
“那可是宰相家的小姐!怎么能做妾?大人胡闹了这些年也该够了!为何不休了他,将宰相小姐迎娶回家?”
“上天赐了一对儿女又如何?终究不是亲生的……”
“都是他……连累少爷和小姐在外面被人耻笑!小姐哭得吃不下饭,哎,造孽哟……”
“你不是我娘!别人都没有你这种娘!他们说你是怪物!你是耻辱!你……你……你怎么不去死,让我爹另娶一个正常的娘亲来?”
……
一阵阵天旋地转,杜玉章坐都坐不稳,直接半跪在地。那红盖头也随他动作掉落地上。杜玉章浑身几乎被冷汗打湿了,他勉强抬起头,眼前却是一片眩晕,一时看不清四周。
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子声音响起。
“你还要继续么?”
“什么……?”
“若是出嫁当日,便知你一生要这样度过——再无人记得你也曾是青年才俊,能文能武,胸有韬略;再无人记得你的抱负无双,诗书理想;所有人都轻蔑你,讥讽你,对你冷言冷语,为你加上层层枷锁,将你锁在深宅大院,一世不能再踏出半步……他们为你立下层层叠叠的规矩,教你如何去做。而你却永远也不能达到他们的要求,只因为你是男人。哪怕你着女装,习女德,哪怕你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可你不能为他带来一子半女,你永远是不合格的妻子。
哪怕上天赐你一对儿女,你倾尽心力,依旧不能得一个善终。
身为男子而为妻,你便为家族蒙羞,为你的子嗣蒙羞。而那个发愿与你携手半生的人,因为你的存在,众叛亲离,与家族决裂,为乡民不容,生前死后都成为故乡的一个笑话,口口相传……”
“你是谁?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我是谁并不重要。”
那声音愈加低沉,
“重要的是你。身着嫁衣的是你,坐在花轿中的也是你。只要你在此止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不会娶你,你不会嫁他。你们依旧可以过正常的,世俗的,前途无量的人生。
妻妾二三,子孙绕膝,宏图大展,人人称羡。
只要止步于此,就可以成全彼此的一生。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进了徐家的门,你就不能回头。
所以,你,现在还不回头吗?”
长久沉默。杜玉章不说话,那声音也不再出现。可杜玉章却有种感觉,那声音的主人在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等待他的答案——那声音心中,已经早就想好了唯一的答案。
——是啊。明知前路艰险,一生都在痛苦中挣扎。那为何不回头?为何还要继续?
——不过是爱……那又如何?甚至两人还能在娶妻生子之余,私下私通约会,两个男人并非认真地要共度一生,那反而算是风流韵事,不会有人去难为他们!不过是爱……不过是忠于你的心……可这有什么重要,又有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