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公子一愣:“什么尽除?”
揭云道:“怎么,贤侄不知?前几日兵变闹得满城风雨,便是陛下痛下狠手,清剿了阉党的南军,逮捕贼头仇致远。”
“那……那还有童方、牛仕达……”
“人头挂在东市口呢!”
苕帚啪嗒掉地。路人来了又走,留下文大公子一人在家门口怔愣,随即他拾起扫帚,缓缓回家,院里下人们见到大公子两眼发直失了魂似的,骇了一跳。
后院巨大而密不透风的铁屋,在冬天里散发着冰冷生硬的光泽。夫人坐在蒲团上念经:“……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文大公子张开手臂抱住铁屋,侧脸紧贴墙壁,一阵冷似一阵热,冷的是铁壁,热的是他的泪水。一墙之隔是他老父亲行将朽木的喘息,很快掩盖在文大公子嚎啕的哭声里。
章仪宫气象焕然一新,从前宫道来来去去的俱是白面宦侍,眼下清静了很多,领江枳与揭云前去天禄阁拜见的是一名人高马大的侍卫。两人从复道过去,在廊下稍候通报,少顷,阁中出来一个青年男子,衣甲佩剑,手中抱一顶皮盔,神情阴郁隐含愤怒,与二老擦身而过。
江枳频频回顾,半天道:“我没认错的话……”
揭云目不斜视,回答:“你没有认错,那是丞相长子。陛下即位后封为殿前左都侯。戊酉日朝会,无故缺席没有入宫救驾,本来要罚,丞相代为求情,保了他的官位。”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嘿,你就在西市摆摊,从来不去解绫馆喝酒么?”
传二人入内。书阁中有三名官员——天子下首是丞相段博腴,次位是廷尉霍良,再次,是沈育,他不穿玄黑武官服,反而换了一身天青的文官袍服,见了二老,抱揖笑道:“江先生,揭老。”
两人向天子行礼。
梁珩也面带笑意,比之揭云印象里消瘦不少,显见是没少费心,案前卷轴堆砌山高。
段博腴与霍良同揭云江枳算老相识,当年的同僚死的死、退的退,如今还能同朝为官,共奉新主,不能不说是一段缘分。和和气气互道别来无恙。
“沈右都,”揭云打趣道,“怎么黑衣服显不出你的俊气,要换身绿衣服穿么?”
众人都笑起来。
段博腴道:“可别再叫右都侯了,沈大人现在是丞相司直,秩俸千石的文官。”
“在朕身边做侍卫是大材小用了,”梁珩笑说,“让舅舅提携指点一二。”
沈育跟他一唱一和似的:“臣不敢。”
这一幕落入在场官员眼里,四人老奸巨猾心如明镜,都嗅出了风向的改变——天子的一对左膀右臂,金殿之变后段延陵已失宠,沈育地位则蒸蒸日上,俨然成了新贵。
揭云原来是司农署部丞,自他去后,该职位无人能胜任,一直空置,揭云既然愿意归朝,便官复原职。除此之外,他在朝廷搜查阉党罪证的过程中,提醒沈育暗访各地赋税仓储,又提供不少之前被大司农按下不表的账本卷宗,极力促进了调查的进展,论功也该行赏。
至于江枳,长乐少府的职位也为他空置,但显然是屈才了,适逢霍良为厘清三宦各种贪赃枉法而头疼掉发,便派他去廷尉任左监,分担压力。
霍良道:“除却各地均输官的贿赂,裴大人还揪出了始兴前太守徐酬与山匪勾结劫掠百姓的赃钱,徐酬是阉人一党,勾结匪徒的背后必有三宦指示。这个本来慢慢审也能问出来,奈何仇致远舌头没了……”
江枳一惊:“舌头没了?”
段博腴叹气道:“入狱第一天夜里,畏罪咬舌自尽,人虽救回来了,话却只能闷在肚子里。”
揭云:“可以让他写。”
段博腴:“抓他那天,惊沙部的人错手打折了他的双臂双腿。”
揭云:“……”
江枳:“……”
尽管三宦臭名昭著,然而要给一个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人论罪,竟然有那么点罗织的意思。
梁珩心虚地瞥一眼沈育,见他镇定自若,反给了自己一个安抚的眼色。仇致远“自杀”的当天夜里,王简之抓捕宫中宦侍投入北寺狱,沈育与他同去,回来后就告诉梁珩,仇致远舌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