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吉走远了,沈育问:“麦大人,从前我在家乡,听人说过蜀椒泡酒,似乎很需要经验,挑选花椒时,只能拣开口的,不能要闭口的?”
梁珩还当他是一时兴起,对椒酒有点兴趣,没什么精神地笑了笑:“你想喝椒酒么?麦老,给他拿点来尝尝。”
沈育却追问道:“每年岁末进献给陛下的椒酒,是礼官大夫,还是太医署在准备?”
这一问,性质恍惚就不大一样了,梁珩若有所思,见医官老头捋胡子的手微微战栗。
沈育道:“这里没有旁人,只有陛下,请您实话实说。”
医官只得老实回答:“椒酒诚然是开口者为美酒……闭口者为毒酒!”
“……”
医官道:“椒酒每年都是太医署置办,封存在药库中。美酒,年年宫宴都要饮用。闭口酒,麻痹人咽喉,使之呕血窒息而亡,因毒性强烈,生死只在顷刻之间,医官们都叫它顷刻酒。这也是宫中大量需要的。用于,这个,死囚或罪人,有时处死一些犯禁的宫人。”
“什么人可以支取毒酒?”沈育问。
“北寺狱是常常要用的,还有就是,内侍省,”医官小心翼翼回答,“内侍省处决宦侍,就来太医署要椒酒。不过每次都有定额,不能多拿,行刑时也要有太医署的吏员监督。”
“最后一个问题。”
梁珩已经开始感到反胃,手抓着凭阑,指甲留下划痕。
沈育道:“一年前,腊月冬宴……”
话音未落,老医官扑通跪下,五体投地:“陛下恕臣隐瞒不报之罪!实在是,实在是,太医署发现闭口酒不明减少的时候,先帝已将那杯椒酒喝得一滴不剩,任是大罗金仙也无从查起啊!”
深究这老医官所言是否完全属实已经没有意义了,纵使他能查出先帝死因,在这个皇帝尚难以自全的档口,他又如何敢直言以犯权贵。
梁珩猛烈咳嗽起来。思吉忙献殷勤,遣人取来炭盆,支在亭子里,兽金炭散发阵阵松枝清香,暖气扑面。
梁珩茫然注视着炭盆,沈育半跪在他膝边,覆住他手背。梁珩抽手,用濡湿的掌心抚摸他侧脸,呢喃道:“你好聪明啊……你怎么能想到这种事……”
沈育与他对视,目光平静,大概称得上同病相怜:“我也不能确定。从前汝阳有个人,吃蜀地的菜肴,吃到闭口椒被毒死了。”
“你还让宋均趁着水涝,前往各地书佐台调查。难道不是先见之明?”
“是揭老提醒我的,”沈育说,“他原是司农部丞,早知个中关节,否则也不会被宦官盯上,非得将他赶出司农署。”
地砖的凉意从脚爬到头发丝。梁珩闭上眼睛,感到沈育摩挲他的手心手背,试图给予一点温度。
谋害先帝的罪名一旦坐实,三宦就跑不了了。甚至无须旁的罪证,也是诛九族的下场。但这不是沈育想要的,梁珩知道,他要的是三宦为他的亲人偿命。
“王简之呢?”梁珩唤了一声。
撩帘进来一人,披着浑身冷气,来了也不问候,兀自坐下烤火。此人身法着实了不得,思吉在外守着,从来不见他身影,每每梁珩一有吩咐,他又神出鬼没地现身。
梁珩冷笑道:“卿尤擅潜行,何如替朕潜入仇致远宅邸,捞一样东西?”
“武帝骨戒?”王简之竟然知道,“沈育早让我查过,派人乔装菜农进去了,没找到。再要深入一定会令其警觉。骨戒怎么会在仇致远手?做么急着找它?待仇致远伏法,拆了他宅子,自然就有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梁珩挥手示意他去,此人却纹丝不动,赖着取暖喝茶,惯来是不拿梁珩当回事的。
“思吉。”梁珩道。
帘子一动,王简之丢了茶杯纵身跃出亭外。
思吉进来,那茶杯在地上滚了两转。
“回养室殿。”梁珩疲惫地吩咐。
夜里,梁珩披着狐裘,坐在殿中软席,手中一只竹筒,面前摆着年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