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沈育回养室殿,抓了个阁卫来。
那小阁卫誓死不从:“我是侍卫!不是车夫!我要告段左都!”
“从现在起你就是台卫的人了,告谁也没用。”沈育冷酷地宣布。
阁卫擦干眼泪,愤然牵起缰绳,屈服于权威之下。
北闾里沈家。
沈育已许久不曾回来。是夜风雨如注,雷电交加,满城树叶飘零,道路泥泞,料想沈家也好不到哪儿去,更兼漆黑无灯,了无人气。想想便觉光景凄凉。
王简之见了只怕又要说风凉话。
马车进了巷口,二人下得车来,沈育拍拍那阁卫——现在已是台卫了——“后天到台卫处点卯去。”
那小子挂着两行叛变投敌的泪,自回去不提。
沈育摸了铜钥匙,正要卸锁,院门却是开启的。轻轻一推,隔着雨幕,堂屋亮起昏黄的烛光。
“进贼了?”王简之伸手进怀,摸出一支箭哨,“等我叫人。”先时带进城的一百惊沙部众,全散入各家正店驿站待命。
堂屋门开,一人迎风撑起伞。
沈育按下王简之的手。
那人顶着风,头上一把伞,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把,被雨扑湿满面,看起来像哭,却又笑着:“育哥儿,我……”
沈育一把抱住宋均。
雷雨声中,迎来今夜最亮的一道光。
窗扇早关严实,屋里整洁而安静,宋均忙前忙后,给他们热水泡澡,拿来干净衣物,又将被二人泥靴子踩脏的地擦洗一新。等沈育与王简之换了衣服出来,炉上已煨好姜汤,盆架上搭了擦头发的布巾。
王简之道:“这是你管家?”
沈育道:“这是我师哥!”
“育哥儿,还有这位……先喝姜汤,暖暖身子,省得雨天寒气入体。”宋均分给二人两只碗。
沈育一摸席上懒架的凭肘,是半点灰尘都不见,当真家中上上下下都给宋均料理得妥帖。
“均哥,你几时来的?”
宋均道:“不早,也就昨日。”
一天……一天之内比得上沈育与邓飏合力洒扫数日之功,难怪当初沈母要请宋均跟着丈夫儿子同来王城。从前同砚们揶揄宋均像个老妈子,如今沈门仅余的两个学生相对而坐,俱是沉默。
“我……”宋均一开口,险些给沈育跪下,“小师弟,我对不起先生和师母,对不起大家……”
王简之一见是这情形,端着汤远远到外屋去。
沈育拉住他:“你跪我也没用。”
宋均瘫坐捂脸,从头到脚没有一口气是顺的,痛苦地说:“朝廷颁诏的使臣一到署衙,我就预感不妙。人到了生死关头,才知道真正放在心上的是什么。我家里还有双亲年老力衰,无论如何舍弃不下,本想着接了父母去亲戚家避难,我再回汝阳……已经是回天乏术……”
较之前几年,宋均也变了,他将房屋收拾得一丝不苟,却无心打理自己,颌冒青茬,脸色蜡黄,与从前那个清俊秀才比起,反倒像个为生活所折磨的苦力人,无怪乎王简之将他认成管事。
当年,最初下狱的只有沈矜一门一府,是学塾的生徒为营救老师,四处奔走,更有晏然写下“明达上听书”,有志之士纷纷署名请愿,结果成了地府的点名册,落到单官手里,挨个斩决。
书上有名者,黄泉之下,亦可落得个持身中正、问心无愧。而沈育甚至没来得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宋均从案几屉中捧出一卷书简,解了编绳展开,长长一卷。
“你来信向董老求品藻册新卷,恰时我在汝阳,便跑一趟腿,抄了给你送来。现如今,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吩咐于我,在所不辞。”